天佑把筷子放在面前的托盘里,严肃地说:“那也用不着你自己显英雄啊?这样一来,你是一票对多票,你势单力薄呀,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杨成辉笑了:“你这就错了,你错了。我是几十万票,反腐败是党心所向、民心所向,我背后有全区几十万人民的支持,所以我是多数,他们是少数。”
天佑苦笑着:“杨成辉,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以前看你挺聪明的?你反映情况,以集体的名义写个报告给领导也算是正常。这收到材料的领导看了信如果拿不定主意,一定会把信转呈给上面,信的署名是某个局或者几个部门,即使上面看了不高兴也好有个退路。你这可好,直接把自己押上去了。”
刘小洪说:“杨区长这恐怕也是遇无奈之事,出无奈之策,走无奈之路。”他吃东西很快,转眼就把一盘子饭吃光了,毛博思又给他拿了一份。
天佑有些忧虑,说:“所有的违法乱纪行为或者是官商勾结有权力作保护伞,他们手中权力大,事情做得才大,这是权钱交易。全区人民是抽象的,他们的权力是具体的,真理往往被具体的权力所打败。你不要头脑太简单,我的杨区长,你一个小小的局级干部,能有多大能量跟整个班子对抗?”
刘小洪说:“也不是整个班子,常委里我们有四个人不赞成他们的做法,可杨区长说他是外来户,事情搞砸了大不了被撤职,可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跟他绑在一起。”
天佑看着杨成辉说:“有些官员的权力不受监督,现在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真不多,旁人看起来,反而会被认为你有病。”
杨成辉喝完汤,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嘴,说:“天佑,你这不像在表扬我?”
天佑说:“你个小细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一个人跟整个班子对抗?真是病得不轻。你这意气用事,想过钱佩玲和孩子没有?”
杨成辉笑了:“看样子我把咱天大老板给惹急了?我反正也反映了,就是想撤也来不及了,对了,要是哪天因为这个事情被打入冷宫,来你这里混个副总没问题吧?”
毛博思在一边说:“就你这没什么专业管理经验的,来了恐怕得从基层做起。”
杨成辉看了看刘小洪:“刘区长,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么这些人啊,一旦是不当这个所谓的官了,到社会上找个工作还真难。我看我将来只能当个老师了,你呢?”
刘小洪说:“不行我开个饭馆。我能吃,开个饭馆够我吃就行。”
天佑看着杨成辉,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这人啊,就是理想主义。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我看你官场上的学问还是没学到。当官与其说是靠章程、规定之类的制度来运作,不如说是靠那些潜规则运作更恰当。潜规则比政策法规更重要,党章上哪条说开会上主席台时谁该走在前面,谁该走在后面啦?但实际上二把手要是走在了一把手前面,哪怕半步,也是个严重的政治错误。你现在当了出头鸟,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了。”
话还真说对了,杨成辉向市里反映情况的事情不到一天就传到了任品的耳朵里。官场有时候,就是这么怪,小道消息总比大道消息快。任品对坐在沙发上的李凯航和站在窗口的庄潮红说:“你们两个一定要快速的把屁股擦干净,我看杨成辉这是疯了,不以集体的名义反映情况而是以个人的身份,完全是向我们示威嘛。”
张则坐在沙发上不敢吭气,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眨着小眼睛问:“任书记,这算不算直截摊牌?”
任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己这样不稳重,会叫这两个心腹乱了阵脚的,他说:“其实也不是那么严重,他反映情况是正常的,但这不符合组织程序,这分明是对旧城改造项目公开发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庄潮红说:“这件事处理不好,它的严重后果,是完全能想象得出来的。现在,拆迁户不断上访,任书记的压力已经很大,我们是个团结战斗的集体,现在正是我们替领导分忧的时候,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嘛。”
张则听出庄潮红的弦外之音,她庄潮红虽然只是个办公室主任,但实际上代表任品行使书记职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几位副书记副区长也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张则说:“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将泰华公司的欠缴地价的一部分交上,都交肯定是办不到了。”
任品问:“能交多少?”
张则说:“最多还能交七八千万,这是我们法罗群岛公司的所有家当了,即使是这些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到账,你们知道,香港政府对这种上市公司的监管还是很严的。”
任品皱皱眉头,问庄潮红:“难道别的办法就没有了吗?”
庄潮红说:“要不是那两个香港人临时撤资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我现在在积极联系银行,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运作一部分资金出来。”
任品对张则说:“这些香港人都不是善类,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往后缩,张则,你叫工商税务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马王爷还有三只眼。”然后,他又转身对庄潮红说:“关键时刻,你要发挥作用,咱们仨现在是遇到难处了,我又不好什么事都出面,你还要多费费心。”
两个手下出去,任品的头靠在大班椅背上,非常疲惫。拆迁现在不顺利,杨成辉这里出了严重问题,现在听说有几个老干部正在串联上访,一些拆迁户还在酝酿群体行为,种种麻烦搞得他心情非常沉重,心想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此时,他把全部愤怒都算到了天佑身上:“你不好好在深圳待着,跑回东北干什么,把大家正常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这王旭也是无能,给他办了那么一大块国土证也解决不了大问题。”他这样骂道。
他忽然想起了张岚,自从上次她在床上不自觉地叫出天佑的名字以后,两个人更加小心翼翼,似乎都在维护一件珍贵的瓷器一样避免谈这事。两个人偶尔也做爱,但任品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天佑,于是他就顿时恶心,每次都是草草了事。而张岚似乎对性生活也失去了兴趣,自己不主动,她也没什么表示。任品知道张岚的平静下面肯定不平静,她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约张岚晚上一起吃饭。谁知道张岚说:“晚上有会,改日吧。”任品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失落了很久。
心里实在是烦,打电话给于丽珍。在她身上折腾了一会儿,任品无力地瘫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忽然大叫起来。于丽珍被他一下子吓坐起来,丰满的乳房因没戴乳罩而波浪似地颤动:“你怎么啦?”
任品用手捶着床,说:“我怎么这么不被人理解?最近我承受的压力特别大,那么多事情摆在那里,开发区建了多少厂房,旧改拆了多少损害城市形象的违章建筑,修了那么多路,改造了那么多工厂!这些还不都是我没日没夜干出来的?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抓住鸡毛蒜皮的小事做文章,上市里告我的状。我怕谁?老子谁也不怕,谁敢拉出来和我过过招?看谁的实际工作干得多?我是支持泰华,可那是我的同学不是?他杨成辉就没有同学?他把天佑万里迢迢拉回哈尔滨,我就不信他一点私心没有?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王旭也真是没本事,我给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往下怎么做一点谱都没有,这要是天佑……不提他了,提起来我就生气。”
看着这个在人前果断、和善却不失威严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于丽珍不由得有些心伤,她真想到床下把提包里的摄像机关了。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是自己手里重要的一张牌,胡威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了,这个男人跟自己结婚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把握,所以,一定要牢牢抓住他,只要他有一点对不起自己,这些录像就是保护自己的重要砝码。
“可是,这事也不能怪人家王旭,他还是筹集了一亿多的嘛。本来人家也不想干这么大,是我们把人家硬架到上面的,我看,你还得催一下庄主任,赶紧把钱打过来。”于丽珍的乳房压在任品身上。
“怎么替他说话?你是不是当了李师师?又陪皇帝也陪宋江?”任品盯着于丽珍。
于丽珍轻轻打了一下任品:“胡说什么啊,人家为咱俩可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呢,你别没良心,这房子还是人家给的呢。我要是跟他啊,没准儿会有更大的,跟你整天像做贼似的。你整天除了嘴好,你还能做什么?对了,王旭现在需要钱,我一找庄主任她就支支吾吾,你说怎么办啊?”
任品翻了一下身,侧对着于丽珍:“宝贝,庄主任正在积极想办法,你要给她时间。对了,王旭又没有怀疑这钱跟我有关系?”
于丽珍说:“没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身上。”
任品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丽珍,胡威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于丽珍摇摇头,说:“这个人几个月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任品问:“最近辽宁那些警察没有再找你麻烦吧?”于丽珍摇摇头。
任品说:“我现在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胡威涉嫌文物倒卖,那他卖文物的钱哪里去了?”
于丽珍问:“你是说?王旭?”
任品说:“我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如果是那样就糟了,咱们现在欠政府一点钱没什么,顶多是执法不严的问题,作个检查就过去了。可他们要是真是涉嫌倒卖文物,一旦事情败露,大家可就完了。”
于丽珍若有所思地说:“应该不会吧,辽宁的警察到泰华来过几次,后来就一直没来,要是他们发现什么,难道会一直没有行动?”
任品长出了一口气:“但愿王旭没参与这事吧。不过,他是他,我们是我们,就是他出了事,也查不到我们身上。”
于丽珍笑着:“就是,你这人太多疑了,来,再来一次?”可是,任品脑子里还想着那个玉扳指,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胡威倒卖的文物啊?好在自己已经送给老领导了,应该没人敢到他那里去查吧?他不由得一身冷汗,第一次在于丽珍面前没硬起来。
这天,韩大铁打电话给高兴维,叫他到老年人大学活动室去。本来,高兴维不喜欢听那里的说话声、麻将牌的碰撞声、打纸牌的拍桌声,更不喜欢舞蹈室的噪音。但韩大铁说,常培林他们都在,大家要商量一下反对强制折迁的问题。高兴维走进来。
有人喊:“老高头,你咋才来?人都等你半天了,你现在不是区委常委了,知道不?你家也是强制拆迁对象!你个倔老头,好好替自个儿想想吧,要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听说这块地是任书记的同学买下了,搞房地产开发,新楼盖好后房价至少值每平方米4000元,你说他们赚多少?再说了,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居住的地方,能让拆就拆?”
“我是不拆,坚决不拆,给多少钱也不拆,就是死也不拆!”高兴维斩钉截铁地说。
“老高头啊,我看这回你恐怕犟不过去了,还是早些考虑后路吧。依我说呀,你最好赶紧签协议,别给你那个人事局长儿子找麻烦,这样最好。”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提到儿子,高兴维有些烦。儿子高焕华是区人事局局长。儿媳在医院工作,也已经参加了三十多天学习班。组织上曾先后找高焕华谈过几次话,但高兴维终究坚持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这帮老头挺着了,孩子们有难处,不能影响他们进步。”高兴维对旁边的原区法院民庭索庭长说。
“老高头,你家房子听说是最多补偿价是每平方500元,你亏大啦。能不亏吗?你现在不是常委了嘛,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索庭长说。
“我就是要出头,只为老党员的正义感!”原区教育局局长称要坚持到最后,“这不仅仅是经济利益问题,拆迁工作组没有出示过任何合法手续,连起码的听证会都没有开,跟中央的政策差太远了。”
常培林清清嗓子说:“昨天,李凯航接受电视台采访,声称这块地是区政府经过规划,认真进行了论证,可谓下了大决心拆巨资全面进行老城改造的一部分,工程完成以后这里将耸立起一座现代化新型小区。既可以提升城市功能,美化城市形象;又将彻底改变这里脏乱差的卫生状况,是一件得民心的实事工程。他说政府将本着以人为本的精神,切实解决好全体居民的过渡和安置。”
索庭长说:“放屁,阎王爷扯谎—骗鬼呢。李凯航说旧改片区地处二、三级地段,通过改造,将成为中心市区,变成繁华一级地,后又说因地段升值,安置价补差略高等等。似乎说得很有道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原来拆迁时,他是按旧文件,至于回迁安置,他说的是新文件。随着城市的发展这里的二级地段升为一级地段。他在这里搞的是愚民的花招,即用新旧文件的不同来对付被拆迁户。本来,新文件出来了,旧文件随着作废,这是常识。用已经作废的旧文件来欺骗民众,这是违纪违法行为,应与伪造文件视为同罪。我们要搞个材料,建议检察机关跟进,查他为什么对泰华公司那么好,对老百姓那么狠,是否牵涉渎职犯罪。”
“不行,得给个说法。”
“我们只在原地安置,一对一平米安置。”
“给100万就拆。”
人们七嘴八舌,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韩大铁有些着急,心想这样的局面也就高兴维能控制,因这群退休干部就算他的威望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