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辉接着说:“来,你们俩过来咱们聊聊,你们放心,我一不会逃跑,二不会跳楼。对了,那叫什么来着?畏罪自杀。我没罪,自杀什么?喂,打个电话,弄副扑克来,咱们几个斗地主。”
两个纪委的人还是不说话。
杨成辉接着说:“哎,我说你们纪委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没劲?我告诉你们,做纪委工作的,用不着这么吹胡子瞪眼的,你们应该做的是跟贪污腐败分子斗智力,不是玩公安局那套。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腐败分子,所以就更用不着这么严肃了。来,笑一个。”
两个工作人员没笑,还是那表情,却分明在忍着笑。
常委会议室。
任品坐在首位,他表情很复杂地说:“这次常委扩大会,是我最不愿意开的会,但又不得不开,因为问题非常严重。现在,请纪委官书记通报一下情况。”
纪委书记官大洵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后说:“经群众举报,初步调查核实,区长杨成辉同志有重大的违纪行为。今天下午,市纪委、市反贪局对杨成辉同志的住宅和办公室进行了搜查,其中在他办公室,共搜出人民币30万元,美元6000块,以及金银首饰若干。此外,据说还有给他小姨子买房子以及包养二奶的问题。”
与会人员都议论纷纷。方少良说:“我绝不相信这是杨区长所为,里面必定有文章。”
刘小洪也说:“杨区长平时厌恶腐败,工作勤勤恳恳,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错误。”
任品不悦地敲敲桌子说:“刘区长,请你注意说话方式,表面上的厌恶腐败、工作勤勤恳恳与错误是两回事,我们不能由于对杨成辉同志有感情,就不去正视他的错误。功不掩过嘛,看到杨成辉同志犯错误,我的心里是很难受,但我们不能搞封建社会那种官官相护。市纪委决定,对杨成辉同志进行调查。如果其中有钱权交易,以权谋私,绝不能手软。中央一再要求我们两个拳头都要硬,反腐败无论涉及到谁,涉及到哪一级干部,都要一查到底。下面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方少良说:“凭我对杨区长的了解,他不会收别人的钱的,我希望市纪委尽快调查清楚这30万钱,以及什么美元、首饰的来龙去脉,向区里各大班子成员也作个交代。我是把党性和原则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我不能看着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说杨区长一定犯了错误。请问行贿者是谁?房子的问题又是怎么回事?杨区长和夫人感情那么好,那个所谓的二奶又是什么人?”
刘小洪也说:“我说这一定是一起冤案。我们了解杨区长,他不贪,而且有政治头脑,他要这些钱干什么。在问题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就开这样的会通报所谓的案情,我看是别有用心。”
其他几个常委说这件事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凭印象、凭推理。在事情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不能随意给同志下结论。
路政带着材料向高书记汇报:“目前,据我们初步调查结果,杨成辉收受两个拆迁队现金20万,一个评估公司现金10万;6000美元和金银首饰,目前还在落实中;另外他包养了一个舞蹈演员,叫曹婷婷。”
高书记问:“这些杨成辉都承认了吗?”
路政说:“他自己当然不承认,但送礼的人的证言都在此。”
高书记问:“也就是说只有一方面的证言,对吧?”
路政说:“是的。”
高书记说:“中央三令五申抓大案要案,特别是领导干部的贪污受贿,更不能手软。还是那句老话,无论涉及到哪一级干部,都不能有顾虑。但杨成辉的案子现在做得很不实,要尽量做工作,如果属实要尽快给人民一个交代,如果他没有做这些事情,我们也要尽快还他一个清白,毕竟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
路政说:“说起来,我也很痛心,杨成辉还是我做局长时提拔起来的干部,我看他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但我能因为他是自己的老部下就手软吗?当然不能。我们并不是像有些群众说的只打苍蝇,不打老虎。一正压百邪,只要我们正,就不怕邪的歪的。压力嘛,肯定是有的,不然还要我们干什么,高书记,我的汇报先到这儿,你看还有什么指示?”
高书记说:“杨成辉同志到底有没有问题,让事实来作证。现在有人建议人大尽快作出停止杨成辉区长职务的决定,这给市里压力很大啊。他有错误,停职没什么,一旦经查他并没有上述的所谓错误,那时我们可就被动了,明白吗?”
路政走了,高书记望着窗外,乌云低沉,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他打电话问检察长:“任品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检察长说:“很艰难,我们的人在香港现在根本查不到于丽珍的下落。高书记,我知道你的压力。他们利用杨成辉的事情转移视线,掩盖更严重的问题,这就是当前的局面啊。”
“上面还不断地调王旭的卷宗,同时对杨成辉案子的不同态度,你心里一定有数了吧。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对杨区长的案子要尽快调查,越早查清对我们越有利。对王旭泰华洗钱和拿地内幕的调查更要抓紧。”
“不行啊,一旦扩大侦查范围,所有的调查材料都要送上面审阅,我有些担心。”
“那你就不会成立个秘密调查组?”
检察长想了一会儿说:“高书记,这反腐败的斗争怎么搞得像地下工作啊?秘密调查?上面知道怎么办?”
“找可靠的同志参加。其实泰华的案子与杨成辉的案子,有内在的联系。你要学会迂回战术,明白吗?”
“明白,不过,香港那边我打算由我们出面,请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与香港警察局、廉政公署联系,以调查商业罪案名义,到香港银行取证。你看行吗?”
“是不是也跟辽宁方面配合一下呢?他们也在调查。”
极乐寺。
刚刚给佛爷上完香的天佑一脸虔诚地走出殿门。正看见陈海涛和钱佩玲望着他,他说:“我给佛爷烧个香,请他保佑一下杨成辉。”
陈海涛便往外边走边说:“佩玲打电话给我说,成辉出事了,我就赶了回来。我打听了好多人,才知道成辉现在还没有被宣布双轨,只是在调查。不过有个事我很奇怪,怎么有人这么痛快地就承认给成辉送钱,还有女人?”
钱佩玲说:“我敢说这是陷害,我们家成辉绝对不会跟什么拆迁队的接触,也不会要什么钱.至于说什么女模特我倒拿不准。”
天佑说:“说你是妇人心吧?你老公这么多年负责的东西怎么有机会接触什么女模特?再说他整天忙成那个样子,怎么有空去跟女模特厮混?”
钱佩玲说:“你们男人的事谁能把握住啊?”
陈海涛说:“我跟我爸的老部下,现在的省纪委副书记打了招呼,他说他会关注此事的。另外,我托了朋友去调查那几个送礼的和什么二奶,我就觉得这事有鬼。”
天佑说:“海涛,这件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尽力而为!要不要我找些人去摸摸那几个送礼的人的底?”
陈海涛说:“你拉倒吧,你就别添乱了,你那叫非法取证,搞不好要摊官司的。”
天佑说:“我不是心急嘛,看着成辉这样,我想既然你们政府搞不明白,我来搞好了。”
陈海涛回头问钱佩玲:“你这两天睡眠还好吧?”
钱佩玲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很烦,跟你们俩我还能散散心,出出气。自从成辉出事后,我才懂得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情薄如纸,什么叫众叛亲离。别的不说,以前我每天收到吃饭电话都有十几个,只要我肯光临,大家乐得脸上笑开花。现在呢,一电话也没有了,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至于和我平时称姐道妹的那些官太太,就更不用说了,仿佛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他们的忘性来得真快,竟然没有一个人到我家看看我。你说,我能不烦吗?今儿海涛回来了,天佑,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陈海涛说:“还是我请吧,我最近发现了个好馆子,又不贵。”
钱佩玲问:“你请?怎么这么大方?我的市长大哥?”
陈海涛说:“下午我到天佑工厂去,我突然有个想法,我们那里有些厂现在濒于破产,天佑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钱佩玲假装生气地说:“原来你帮成辉是借口,招商才是真啊?”
陈海涛连忙解释:“佩玲小妹,帮成辉我是真,招商也是真啊。”
“我问你,杨成辉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张岚非常严肃地看着刚刚进门,表情喜滋滋的任品。
任品一副无辜的样子:“岚,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跟成辉工作上虽然有些冲突,可我还不至于这么往死里整他。你想想,我的副手出事了,我也有责任不是?”
张岚说:“任品,尽管我没有参加泰华案子的专案组,但从别人的表情里我看得出,你做得太过份了,我尽管不清楚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你肯定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全家人的幸福都赌上了。你这人我太了解了,什么事都玩智力,但你记住,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任品,法不容情啊,你现在收手,我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但你比我明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任品走过来,摸摸张岚的头:“没发烧啊,怎么今天说胡话?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我倒是替你捏一把汗,别整天像掌握着正义之剑,要么黑,要么白,记住黑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我劝你啊,别让人家当枪使。”
张岚忽然怔住了,类似的话天佑也跟她讲过,可两个人讲话时给她的感受为何如此不同?
她说:“杨成辉出事了,别的同学都在想办法,就连陈海涛都从外地赶回来了,可你呢?不闻不问,似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听说,你召开常委扩大会议通报什么情况!事情还没有定性,你这么做给人什么印象?唯恐天下不乱?任品,我真替你担心,真的,我怕你出事,但你出了事,我不会站在你这边的。我手中掌握的是人民给与我的法律利器,我到时候肯定站在你的反面。”
任品拿起一份报纸,边喝茶边说:“你呀,太单纯了,我真为你担心,你这个心态怎么能做好领导干部呢?做你这个职位,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会得罪哪个小鬼儿。现在这社会上的水有多深?谁和谁是一把连儿的?谁和谁是死对头?谁是谁提拔起来的?你整天不看周围,总看谁有没有错误,一旦搅进那些千丝万缕的蜘蛛网,想顺利脱身就难了。我得提醒你一声,怕你让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张岚问:“我现在问你,那个于丽珍突然失踪了,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任品心里一动,但是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她?失踪了?不是听说去国外结婚了吗?”
看着任品若无其事的样子,张岚彻底的绝望了。要不是她早已经掌握了任品跟于丽珍之间的关系,任品目前的表现足可以叫她相信他是清白的,可任品现在的样子竟使笼罩在张岚眼前的迷雾开始散去。
张岚现在心里很痛,他多么希望任品能把他的心摊在自己的面前,不管那上面有多少缺口,自己都会想尽办法尽量帮他修补。可任品的表现实在令自己太伤心了,他的平静就像一块坚冰将自己紧紧包围,几乎令她窒息。
任品问:“李明辉和孙宝华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的眼睛还盯着报纸。
张岚说:“区反贪局跟我汇报过情况,可我有组织纪律,有党性原则,有保密法,我能乱说吗?”
任品还是不紧不慢,拿起一杯白开水说:“我是区委书记,区公检法司也在我领导之下,你们市反贪局向我通报工作是应当的。”
张岚笑了:“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这样,明天我叫区反贪局的同志去你办公室谈吧。”
“我看出来了,你这是敷衍我,不想跟我说实话不是?”
“那倒不是,有件事我倒可以向你通报,泰华公司涉嫌非法注册资本,现在已经查实,我们打算对你们区工商局相关人员进行调查。”
任品浑身一震,这个细节被张岚看在眼里,但他还是很平静地问:“你们都查到什么地方了?”
“其实,早在查账的过程中,我们就发现王旭倒账的问题了,只是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泰华的大额资金往来上,现在泰华大额资金往来问题由于于丽珍的失踪陷入僵局,所以,这个问题开始突出出来。”
任品放下报纸,对张岚说:“我去书房查查资料,你要是困,就早点睡吧,我可能会很晚,我就在客房睡了。”
任品关上书房的门,张岚的心更冷了,她觉得自己跟任品之间的距离远远不是一堵墙那么远,而是他似乎去了一个异度空间。任品的态度使她的精神濒临崩溃,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撕扯着她的心,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将会长久地浸泡在这种感觉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