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七根凶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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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曹严华往老家寄了一封信的事,一万三早就知道,后来也零星套出些新内容,比如是曹严华的二表弟要结婚,他送去这么封祝贺函,里头还塞了六百块钱——原本是五百的,但是考虑到结婚这种事,双数比较喜庆,所以临投递的时候又塞进了一百。

这几天,曹严华翘首以待回信的时候,一万三以种种意外情况打击他,比如信寄丢了、钱被拿走了等。

然而,信居然平平安安地到了。

这一点让一万三有点不爽,曹严华则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坐下,跷起二郎腿,展开了读信。

信不长,字迹歪歪扭扭,内容也简单,先对他不能回来参加婚礼表示遗憾,又说来信和礼金已收到,谢谢大表哥的心意。

末尾添一句:另,金花家送来十斤猪肉。

这一句看得他心里好不舒服,眉头皱得像个“川”字。就在这个时候,一万三忽然凑过来。

曹严华还以为他要偷窥,警觉地把信往手里一攥。

一万三斜他:“小里小气的样儿,我是看这背面的字呢,真的。”

有字?曹严华疑惑地翻过来看,还真有,贴着信角,潦草的几行,叠信的时候被折在里头,所以他拆开的时候也没注意到。

然而就是那几行字,让他看傻眼了。

罗韧知道这件事,是在曹严华收到信之后不久。安静少客的午后,酒吧里弥漫着柔和的轻音乐,除了炎红砂还没回丽江,其他人都在。

木代在磨咖啡豆,咖啡机是手摇式的,要握住把手一下下碾磨。可可的原香乘着空气中的音符缭绕,先到耳边,再到鼻端。

一万三给自己做咖啡,拿着拉花针蘸巧克力酱在咖啡表面写字,都是杀气腾腾的字眼:反对!无耻!报警!杀!杀!杀!

曹严华耷拉着脑袋,一张脸涨得通红,把信和信封一起递给罗韧。

那几行字是:大表哥,你是城里人,救救我,我是被拐来的。

信封上是寄信地址,见到罗韧细看,曹严华赶紧解释:“严格说起来,我老家曹家村在重庆和陕西交界的地方,沿着大巴山一脉,更靠近陕西。”

难怪呢,罗韧一直觉得,曹严华不像是典型的重庆人,他连当地的俚语方言都很少说。

罗韧把信封和信纸放回吧台:“你们怎么商量的?”

一万三把咖啡杯转了个向,杯面拉花无声胜有声地为他代言。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吗?报警啊,早点把人家姑娘救出来。曹胖胖,你二表弟做这种事,缺不缺德?”

罗韧又看木代。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也是主张报警的,但是又觉得……”

说到这儿,她又指了指信纸上的那几行字:“没有姓名,没有具体信息,就只是这样一句话,可以报警吗?报警的话会引起重视吗?”

罗韧沉吟。

确实不好判断,这跟被拐女子自己写的求救长信不同。自己写出去的求救长信,一般会详细交代自己的来历和落难情形,警方可以向其亲友核实,亲友在当地报案之后,当地公安可以联络案发地的兄弟单位取得协助。

但是眼前的情形,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谁也不敢保证脑补出来的就是真相。

曹严华嗫嚅着说:“我二表弟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书没念完,但是也识字,知道道理,他不会做……这样违法的事。”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对二表弟没什么信心,底气略显不足。

一万三还是坚持最初的看法:“万一是真的呢?不能因为证据不足就不作为啊,这可关系到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曹严华急得额上冒汗:“要么这样行不行,我回去,马上回去,要是真的,我肯定把那姑娘救出来,我对我二表弟批评教育……”

他语无伦次。

一万三说:“要是人家姑娘被强暴了,这可不是你批评教育解决得了的。”

木代也问他:“曹胖胖,你老家那边的民风怎么样?你要是跟他们对着干,你自己都未必出得来。”

电影、电视里,那些偏僻、不开化的村子,村民们都是情大过理、一致对外的,有时候即便是警察过去解救,也得低调行事。

曹严华急得快哭了:“村里人都挺好的,真不是那种人,真不是那种愚昧落后的村子……”

罗韧想了想说:“这样,曹胖胖,你今天就回去,丽江直飞重庆的航班不少,你赶最早的一班……”

曹严华赶紧点头说:“明天,最迟明天,我肯定就到家了。”

“到那儿能跟我们打电话吗?”

曹严华迟疑了一下。

村里好像一直没信号,二表弟电话里跟他提过,前两年建了基站,一场泥石流又全毁了,需要打电话的时候,要走好几里路,去附近安装了固定电话的地方打。

罗韧又问:“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行……吧,我现在都会三步上墙了。”

事不宜迟,曹严华跑步回房收拾行李。木代心情复杂,总觉得他单枪匹马地搞不定,想跟着一起去,但一来自己刚从南田回来,二来这是曹严华的家事,她陪着去有点师出无名。

做人师父,也是挺操心的。

她看罗韧:“真不报警?”

总觉得报警心里更踏实些。

罗韧说:“如果真的是拐卖,早晚都得报警,只是目前这个情况,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能不能出警很难说,就算真出警,也未必比曹严华来得快。”

木代忽然想到什么:“能不能问一下万烽火?”

万烽火在很多小地方都有人,如果真担心那个姑娘会出有危险,按时效性来说,万烽火的人一定是到得最快的。

罗韧觉得可行。

木代掏出手机拨号,拨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又一个键一个键地删除。

从省钱的角度出发,这个电话,似乎应该……让神棍来打。

想象中,曹严华忙着收拾行李,一定是人仰马翻。

居然不是,一万三进房的时候,看到他坐在高低床的下铺,脚边摊着行李包,手上攥着牙膏、牙刷发呆。

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居然还有闲心神游太虚?一万三没好气地踢他的腿:“曹胖胖,赶紧的!”

曹严华一脸紧张地抬头:“三三兄,你说这会不会是……阴谋啊?”

“啥?”

一万三没听懂。

“会不会是我家里人变着法儿想把我骗回去?”

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好在一万三是混迹多年的,很快就反应过来。

“曹兄,你是……逃出来的?”

早些年,一万三也接触过很多离家的混混,理由不外乎那么几种:被父母赶出家门的,比如他自己,就是被整个五珠村给逐出来的,是被动离家;在当地得罪了人不敢回去的;或者向往外头的世界,觉得大城市的月亮比较圆的。

曹严华脸上肉嘟嘟的,透着红,半晌才“嗯”了一声。

曹兄居然是个离家出走的,一万三惊讶,真看不出来。

“几年了?”

“七八年了。”

“杀人了?放火了?把人打得终身不举了?”

曹严华吞吞吐吐半天:“三三兄,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

一万三说:“那当然,我你还信不过吗?”

于是曹严华就讲了。

听完了,一万三的脸色比较严肃,他给出意见:“曹兄,咱们不排除你家里人有骗你回去的嫌疑,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姑娘被拐卖这事是真的呢?所以你还得回去,回去之后……见机行事呗。”

曹严华一声长叹。

拎着仓促塞就的行李包出门的时候,他叮嘱一万三:“可千万别把我的事跟别人讲啊。”

一万三信誓旦旦地,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然,我你还信不过吗?”

当天,天还没完全黑透,所有人,包括张叔,都知道了如下信息:

曹严华八年没回过家,只定期给家里写信、寄钱。

唯一跟二表弟保持联络,二表弟知道他的手机号,偶尔会跟他通电话,告知他家里的情况。

八岁的时候,曹老爹做主,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姑娘是同村的,也姓曹,叫曹金花,小他三岁。

那位曹姑娘,十二岁之后就比曹严华高,从此常年领先他一个头,还比他胖。

为了反抗包办婚姻,曹严华有一次站在家里房顶上,敲着锣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结这个婚,结果这次反抗以曹老爹带领几个青壮年很快攻陷屋顶而告终。

曹严华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离开了曹家村,走之前还往曹金花家门缝下头塞了封信,正式地、郑重地、官方地跟她断绝关系,请她去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然后,中间经历了很多波折,最终,曹严华在重庆常住,身边网罗了一群不务正业的小弟,爱吃豆花鱼、麻辣火锅,没事看看书提升文化素养,终于成为……来自解放碑的曹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