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天近黄昏,许老四被两个汉子,拖着板车拉回来了。
许老四的重伤并没好,当时是就地简单处理了一下,稍休养一下,能够勉强上路了,受得住颠簸了,便动身往家赶了。他这样的伤,不可能在外地养到好为止。
老许家人全部出来了,许有德亲自去接待两个汉子,老四算是被他们救下的,虽说算是雇佣关系,但怎么也得表示一下的。
几人进了堂屋。
外边还有好多人,除了老许家的,还有正准备回家的工人和乡邻,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许老四艰难地从板车上爬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许张氏面前,身躯颤抖着,嘴巴哆嗦着,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娘……”
一张脸上两道伤疤,看着狰狞吓人。
许张氏看着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身子都挺不直,眼里的凶悍之色消褪了一些,将要出口的骂语憋了回去,冷冷道,“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跟那个妖精走了吗?你们不是一起过好日子去了吗?”
许老四当初是被抓走的,人人都知道,他自然知道许张氏这是在讽刺他,但这无关紧要了。
“娘……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弟老妹,对不起婆娘和孩子!您打我吧!您骂我吧!我……我……好!悔!啊!”
许老四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脸,到最后,眼眶湿润,声音哽咽,痛哭失声。
“你早就不是人了!”
许张氏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起来,“为了一个野女人,竟然跟爹娘断绝!你难道还是人吗?你是人怎么会有一副猪脑子?跟你说了多少遍,提醒了你多少回,你就是不听!你以为你多聪明?猪一样的东西!你差点害了全家,差点葬送了老许家的家业!你还有脸回来?!幸亏你老妹有先见之明,要不然,你这畜生还要带着你爹一起下大牢!列祖列宗在阴间都要被你活活再气死一回,你就要进阿鼻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许老四泣不成声,“我……我……好后悔,我对不起,我……是猪脑,误信人言,寒了爹娘的心……我罪该万死,求娘能原谅我……”
许张氏骂了一阵,气也缓下来了,也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严格来说,她已经不是许老四的娘了,至少名义上不是了。
“你后悔有什么用?我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用?我说再多、骂你再多也没用了,我也骂不了你了,你已经不是老许家的人了……”
许张氏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只觉心里越来越疲惫,挥了挥手,“我管不了你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步履沉重地转身回屋,许娇娇连忙上前扶着。
两人说话,旁观的众人罕见的没有任何人出声。无论是老许家的人,还是乡邻们,个个都沉默不语。
许老四引起的这件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今天的这个结果,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不过并不影响它给人带来的沉重感。
的确,有些事,后悔是没用的。
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当作没有发生。
别的不说,许老四伤了爹娘的心,伤了他婆娘的心,伤了孩子们的心,这些,能当作没有发生吗?
许老四跟老许家断了关系,签了断绝书,能当作没有发生吗?这可不是儿戏,百善孝为先,这事就是天大的事,万万不可能拿来当儿戏,轻易就来一出“怨恨两消把手言和、断绝书断不了浪子回头”的戏码。如许张氏这般蛮横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一言而决。
家有家规。
众人各有所思,心头沉重,但及不上许老四心底沉重的百分之一。
看着许张氏慢慢走入屋里,许老四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的双眼已经一片模糊。
他不光是要取得爹娘的原谅,还要取得婆娘和孩子、兄弟姊妹等全家人的原谅。
他恨那些害他的人,恨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如果这些人还在他面前,他拼了命也要杀了他们,跟他们同归于尽。
但他更恨的,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眼瞎头发昏,如果不是自己心术不正,怎么会上当受骗?
在这之前,他原本过得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点小钱赚,出门有人捧……
这一切,现在都没了。
都没了啊!!
许老四心如刀刺,悔恨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冲激着他的脑海,再加上他本就重伤未愈,一路舟车劳顿,当下头一歪,不知不觉倒地昏了过去。
而这一刻,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没人了……
屋子里,老许家大人们围坐在一起。
许张氏正说着,“这个砍脑壳滴,也不知道他这回是真的悔改了,还是一泡尿撒完又忘了。老头子,你拿个主意吧,到底怎么办?”
许有德抬起满是皱纹的额头,望了屋里一圈,“你们都说说吧,对于老四,该怎么处理?”
没人作声。
许娇娇看看廖青,又望了望几个兄长,开口道,“这种事,我们就不说什么了,还是爹娘决定吧。不管爹娘怎么说,我们都支持。”
几人默默点头。
许有德额头上的皱纹舒展了一点点,紧接着又皱得更深了,手里捏着旱烟枪,叭嗒叭嗒的抽着,迟迟没出声。
许娇娇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枯槁的脸庞,有点忍不住,想说句缓和的话,许有德却开口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断了,那就是断了……就这样吧!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自找的。”
这句话说完,许有德的脸色更显苍老了几分。
如果让许老四又这样归家来了,那之前的断绝书写了不是个P吗?老许家这样言而无信,以后怎么立足?
人人都效仿许老四,家规如何立得起来?
老祖宗们都不会同意的。
“那……”
迟疑了一会儿,许张氏还是说了声,“那他……住哪儿?”
许娇娇心里都要忍不住暗笑一声了,她这个娘啊,骂得最凶的是她,临到恩断义绝了,最先忍不住关心的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