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前的情人节。旷央从飞若身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死心塌地。他虔诚地看着她的侧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阿若,你的死心塌地,只会让我更坚定地负你。你明明知道。摩卡咖啡厅。精致的玻璃桌子当中盛放着昙花的塑像,只要往下方看去,就是永恒不变的芳香以及幻想。少女静静地拨弄着杯垫,眼睛望向付款台少年落魄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久,少年亲自手拿托盘,来到了他们的座位;一瞬间飞若绽放出一朵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微笑。少年似乎有些看呆了,最后只是微微低下头,低声赞扬:"阿若,你今天很漂亮。"阿若嘴边的弧度慢慢增加,她分明见到了少年脸颊已经从苍白变得微红。这是旁人绝对无法想象的可爱表情。"小央,我喜欢你。"阿若淡淡地喃呢,即使这样的话已经说过千百遍。少年低头一笑,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勉强--阿若看不懂。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店内最经典的传统摩卡,一股温热的暖流滑入心间。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她没有看见,店中另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偏长的黑发,纠结的眉,紧紧抿住双唇。他的眼睛里满是少女的笑容;她喝咖啡的表情,与她唱歌时一样温柔。
少年从阿若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温暖的爱意,一种豆蔻年华少女心底......永远无法坦白的爱意。也许那才是世间最纯粹的感情,可惜大部分人总把它视为是年少的笑话。可惜,她眼里的人,不是他。是旷央。不是冯歆。少年帅气的面容突然间忧郁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得这么深--为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却奇迹般牵动着他的心的少女。他知道,阿若是与众不同的。她的奇特和坚强;她柔和脆弱的歌声,都在告诉冯歆:阿若,不属于这个俗人的世界。冯歆用手撑着额头,眼睛望着神奇玻璃桌中仅有的立体昙花。--已经忘记什么时候第一次遇见,只记得那日在离索青少年歌唱比赛的简单一睹之后,她的影子和歌声已经印入心底。本来没有期望过再次相见,却在摩卡咖啡厅不止一次地相见。他想过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他想过,这么甜美的笑容和歌声,终有一天会属于自己。会不会太贪心?"阿若,"旷央的声音很淡,"我想带你去看电影。"他的嘴角有一抹奇异的笑容。少女愣了下,随即答应。"阿若。相信我。"阿若。相信我。少女微微颌首。心中蓦地爆出一股近日才出现的焦急和期望。
每当旷央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有什么惊喜凭空出现,至少对阿若而言,这是没有半分可恶征兆的奇迹。她心不在焉地搅动咖啡,突然感觉旷央拉住了她的手。这是旷央少有的急切。冰凉的触感。却坚定。"我们走吧。"她点点头,喝了最后一口摩卡,在旷央沉静的眼神中站起身来,与他一同离去。她没有发现,身边有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个帅气的男生,就这么,皱着眉凝视两人双手交握之处。男生低头。阿若从不知道,在认识冯歆以前,他已经注视了自己这么久。好久以后,当她"第一次"带冯歆来到摩卡咖啡厅的时候,冯歆异常柔和的眼神里,其实包藏了少女一生的寂寞,其实他,真得看得懂。她从不知道,原来,喜欢可以这么荒唐,这么唐突。冯歆带着少女去了离索实验中学,当然,在那个时候阿若对这个地方还是抱有一定的敬畏感,毕竟这是她梦想中将会获得快乐的地方。少女疑惑地看着学校门前的台阶和硕大的撑天榕树,再疑惑地回头看旷央。旷央不说话,对她摆了一个"肃静"的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方。
他突然眼前一亮,牵着飞若进入了学校旁边一个破旧的民居;这个地方惨败而黑暗,只有缕缕接连不断的光芒、从层与层之间的窗户外溢进,纵横交错的阴影控制了这个世界。终于他们去到了顶层。"阿若,相信我吗?"他的表情笑嘻嘻的,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天台,以及天台通向相挨靠的小山的路。少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说:"我从来就没有质疑过。"少年回头,露出了一个连天使也无法解读的微笑。"那么,走吧。"少年让阿若紧紧扶住他的手臂,自己率先迈出了跨越的步伐;他用力踏了一下天台边缘的矮小围栏,确定安全以后半弯腰站了上去,再扶着少女从天台上来。他开始逐渐往前走,他必须去到那个山丘与楼房衔接的最紧密的部位,才敢纵身跳过去。他们就像两个偷渡者。从凡间进入天堂的路,仿若已经被识破。这是离索实验中学的后山。少女看着那面坚实的铁索,突然有种泄气的感觉。而小央只是在四处张望,最后咧嘴一笑。"阿若,你有没有发现,从学校往外爬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如果从校外往学校里面爬,其实非常简单?"他说着,一边指了指铁网和学校建筑衔接的位置,分明就是破碎的红砖筑成的台阶。
"肯定有'我辈'前人曾经到过这个地方,"旷央回头,对着飞若微笑,"看吧,我要给你一个无人的电影院。"少女的眼睛,在瞬间被点亮。"学校里面......有播放厅?"旷央笑起来,说:"嗯,我一个哥哥告诉我,离索实验中学的'电影院'效果非常好。他还告诉我,经常有前辈在影播厅朝外的窗台上留了一串备份钥匙,就为放假的时候从窗户进去看电影......"阿若彻底无言了。"所以说,我履行了承诺哦。"旷央的眼睛发出精光......他们顺理成章地摸进去了。在她扶着他的手臂从窗户跨进去的时候,她感觉,她赌对了。"原来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啊......"那日他们在影播厅待了整整四小时,看了两张储物柜中找出的碟子,大笑了一个下午。这样的情景,从那日开始,就从来没有在少女脑海中消散分毫。她再次肯定,旷央与她是真正的同类。这是阿若的生日。
十天前,他们约好在这一天快乐地疯玩一通,直到很深的夜--星辰全部出来了,就连风也变得柔软。阿若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十三岁生日会有什么情景;在遇见旷央以前,所有的幻想都脱离不了寂寞两字,在遇到旷央以后,所有的幻想都显得那么愉快而理所当然。然而阿若在四天前失去了旷央的消息。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失踪。她疯狂地找过他,在学校里她询问了所有与旷央相熟的同学和朋友,但是没有消息;她去了那个小巷中破烂的溢满了汗味与烟味的"娱乐厅",然后在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飞奔而出。没有。没有旷央。她打了无数次电话,每次分明都打通了,不过就是没有人接电话。怎么了?阿若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但她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今天是阿若的生日。她蜷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母亲已经上班去了。今天是放暑假的第一天。然后,少女收到了一条信息。她迫不及待地按开了短信,惊异又理所当然地发现这是四日来......旷央的第一条短信。
来没来得及展开下意识的微笑:"速来'摩卡'。旷央。"一种不详的预感,就此突然出现在少女心底,甚至还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慢慢变大。她双手紧紧握住电话,好多次想拨出去,但究竟按不下一个键。只要起身换衣服,在镜子里面看一眼苍白的自己:似乎这是一个不熟悉的自己。之后。飞奔到摩卡。孤独的老街,孤独的白色的"摩卡"。她从窗外,第一眼就看见了店子里面的旷央。旷央显得比往常还要苍白。他正焦急地握着拳,微微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她走了进去。坐在了少年的正对面。"旷央,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旷央抬头看她,眼睛里藏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的悲哀。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少女,仿佛想维持这个姿势,到永远。"旷央......怎么了?""我、我要走了。"WHEN YOU'RE GONE...THE PIECES OF MY HEART ARE MISSING YOU..."我要走了。
"少女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问:"什么意思?什么你要走了......"他的眼睛很深邃,不过,阿若却丝毫不能翻译出其中蕴涵了什么感情。"我的意思是,我要走了。离开离索。"少女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她的手开始颤抖,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十三岁的礼物?十三岁的生日的情景啊......"我的母亲准备把我接走。她五天前来到了离索。她终于找到我了。"旷央的样子,仿佛,没有丝毫在意或者眷恋。对离索的眷恋,对她的眷恋。"我必须跟她走,再也不能,在那个男人身旁活下去了。即使我对我的母亲没有丝毫感情,但至少,我随着她生活就再也不用那么心烦。你懂吗?"他的样子,仿佛在质问她。"不,我不懂。"他不是说过,他没有母亲吗?他的母亲,早在很多年前死去。"对不起,阿若。"相识和分别,总是那么突然。没有给你准备的时间。根本不用准备。因为无法挽回。阿若笑着。认真凝视旷央。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轻松。起码故意装的难受一些,给她看也好。她站了起来。一言不发。
转身,离开。她每走一步,都感觉那一种窒息增大了一些。她没有发觉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旷央用右手狠狠按住了太阳穴,遮挡了滑落的泪珠。她没有发觉,那位一直坐在角落的男生,已经随她站起了身子。帅气的面容。稍稍偏长的头发。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眼睛里面满是寂寞。他看着阿若走进了KTV。他随她进入了电梯,开始故作随意地搭讪。阿若应了一句。灿烂却疲惫的笑容。寂寞重新回归的眼睛。颓废的动作。十三岁生日那天,阿若成为了冯歆的女朋友。又到了今年的情人节。傍晚。阿若终于痛苦地发现,这个城市,已经寄存了太多了......她的寂寞和回忆。突然明白,她渴望离开。这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或者,幸运的奢望。少女已经无法承受那么多回忆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掉所有的灯,再拉开午后的窗帘。不刺眼的明亮瞬间进入。黑暗中的她,面朝光明,贸然幻想。距离、世间、美丽、远方。她告诉姑姑说,如杉姑姑,你赢了。小伶,谢元,我输了。她告诉自己。过去只是一种无用的东西。她只可以自私地逃避。但她的离开,能带走的,竟然只有--过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