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泣血忠魂铸悲歌——袁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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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解甲归田

袁崇焕在立了大功之后,本以为能得到赏赐,没想到却只涨了一级的俸禄。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魏忠贤还派人弹劾他,这论谁也不能接受。袁崇焕在这样的情况下,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凉。于是他称养病,辞职回家了。

袁崇焕在政治上与魏忠贤的关系是对立的。他中进士时候的主考官韩和保荐他的御史侯恂等都是东林党的巨头。袁崇焕当然不肯克扣军饷去孝敬魏忠贤。但为了自己的大目标守御锦州、宁远,他还是委曲求全,作出了牺牲。各省督抚都为魏忠贤建生祠,袁崇焕如果不附和,立刻就会罢官,守御国土的大志无法得伸,因此当时也只得在蓟辽为魏忠贤建生祠。

但魏忠贤仍然不满意。宁锦保卫战胜利后,明朝廷高官弹冠相庆,皇帝更是滥加赏赐。在兵部拟出的一百多名封赏升荫人员名单当中,不少人与此战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魏忠贤年仅4岁的侄孙魏鹏翼此次被封为伯爵,荒唐之极。作为这次战役的前线总指挥,袁崇焕只涨了一级薪俸。当时的兵部尚书、魏忠贤的外甥女婿霍华维也觉得魏忠贤太过分,于是,提出把自己的封赏让给袁崇焕。

魏忠贤这时还叫一名言官弹颏袁崇焕,说他没有去救锦州为“暮气”。袁崇焕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只得自称有病,请求辞职。魏忠贤立刻批准,派兵部尚书王之臣去接替。

皇太极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是大喜若狂,但在听到加给袁崇焕的罪名与评语竟是“暮气”两字,恐怕大喜之余,也不免愕然良久吧!袁崇焕这样的人竟算“暮气沉沉”,却不知谁才是“朝气蓬勃”?

袁崇焕离开宁远时,心中的感慨,可想而知。那时他还只四十岁左右,方当壮盛的英年,正是要大展抱负的时候。

立了大功反而被迫退休,他的部属将士既感诧异,更是愤愤不平。他写了一首诗给一个部将,诗中说:我们慷慨同仇,边关百战,功劳不小,皇上的恩遇也重。但我的苦心,却只有后人知道了。建功立业固然很好,回家休养也不错。对于我的去留,大家不必感到不平罢。这首诗显得很有气度。不过他对于天启皇帝,还是十分感激的。他本来是一个七品知县,自天启二年到七年夏天,短短的五年半之间,几乎年年升官,中间还跳级,直升到“巡抚辽东、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实在算是飞黄腾达。他自觉升官太快,曾上疏辞谢。他说在诸同年中,官职最高之人和他也差着好几级,为了要做部属武将的榜样,请皇帝收回升赏的成命。皇帝批复说:你接连三次谦辞,品德很好,但你功劳大,升官是应该的。

他在回广东故乡途中,经过大庾岭时写了一首诗,感谢天启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心中明白,天启是个昏君,可是对待自己的确很好。

他到了广州,去光孝寺游览,踏足佛地,不禁想到生平杀人甚多,和环境大不调和,然而那也只是感到不调和而已。

锦宁大战后,袁崇焕本来想乘胜巩固辽东前线,扩大与后金战略对峙的局面。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魏忠贤唆使党羽大肆攻击袁崇焕擅自与后金议和,招致朝鲜被征服、锦州遭围攻;在锦州被围攻时,没有出动主力救援,“暮气难鼓”(懦弱保守的将帅难有作为)。以此为由弹劾袁崇焕。此时,明熹宗已病入膏肓,魏忠贤更加肆无忌惮。见此情形,袁崇焕觉得自己待下去也没用,于是提出辞职。天启七年(1627)七月,在魏忠贤的操纵下,朝廷竟然爽快地批准了袁崇焕的辞职请求,由前任辽东经略王之臣一身兼任辽东经略、巡抚,接管关内外军务。在做了一年多的辽东巡抚,取得宁远和锦宁两大战役胜利,扭转了明军在辽东的颓势后,袁崇焕这位功臣竟然解甲归田了。这是袁崇焕个人的无奈,更是明王朝的悲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所崇尚的气节。进士起家、行伍成名的袁崇焕,既有武将的豪情壮志,也有文人的傲骨超脱。当年七月,不顾暑气逼人,袁崇焕与家人一路风尘仆仆,翻越大庾岭,回到了离别近十载的岭南故土。沿途,他想起了十年前经大庾岭北上应试考取进士的往事,感慨万千。他也想起了曲江先贤唐代名相张九龄,对张九龄晚年被流放的际遇感同身受。他还造访了岭南名刹南华禅寺,在六祖惠能真身前添香。

回到东莞老家,与早一步到家的母亲及家人团聚,物是人非的情景,再次触动了袁崇焕的伤痛。陪着自己经历了宁远大战生死之劫的老母亲如今已白发苍苍。父亲过世三年多了,墓地早已掩在荒草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赋闲在家。袁崇焕一边读书,一边寄情山水。他在“罗浮山”上搭起了茅棚,与冲虚古观的道长们谈仙论道,为修建山中的名胜撰疏募资。与昔日的学友把杯叙旧,为人生的无常感叹赋诗。虽然对国事满怀忧愤,但远离了官场的倾轧,省却了许多烦恼,平添了几分悠然。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流逝。

罗浮山寺观的活动是由当时的广东博罗人、南京礼部尚书韩日缵发起的。主持者之一是袁崇焕的姻亲李烟客,参与者还有中山人何吾驺、博罗名儒张萱、南海名士陈子壮,以及尹守衡、崔奇观、李孙宸等人,他们都是粤中名士,明代官场、文化界的知名人士。

何吾驺,字龙友,号象冈,广东香山人,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授官庶吉士,天启年间,多结交东林党正直人士。

陈子壮,字集生,号秋涛,广东南海人,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一甲第三名,即探花,与袁崇焕同一年进十及第,帮称“同年”,初授翰林院编修,后任礼部尚书。

尹守衡,字用平,号冲玄,晚年又号懒翁,广东东莞人,万历十年中举人,任官浙江新昌知县。

崔奇观,字岷澜,广东番禺人,万历三十四年中举人,四十一年中进士,授官山阴知县,未赴任即奔亲丧,后补授金溪县令。

李孙宸,字伯襄,广东香山人,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中进士,改庶吉士,授官翰林院编修,后官至礼部尚书。

这些当时广东的社会名流,明朝廷的官员,汇聚一堂,积极筹备重建罗浮山寺观。当他们听闻守边将军袁崇焕回乡之后,就积极邀请他为募修工作撰写疏文。起先,袁崇焕以过于忙碌、频于待客为由拒绝写作,他的拒绝主要是由于心中的儒道之争。但最后袁崇焕还是与这帮儒家名士一起,为罗浮山的寺观重修撰写了疏文,在袁崇焕撰写的《募修罗浮诸名胜疏》一文中,他努力将罗浮山纳入儒家的正统体系内。他强调:“医巫闾之未始非罗浮也,则用心于医巫闾,与用心于罗浮无二也。”医巫间即医巫间山,间山地势险要,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历代封建帝王都特别重视,甚至封王谥号,视若神明。唐代就封闾山为广宁公,金代封广宁王,明代封闾山神,清代仍沿用此神号。元、明、清皇帝登基之时,都会遥祭这座山,故此山有不可言喻的正统性。袁崇焕将“用心医巫间”和“用心罗浮”同称,巧妙地融合了皇权正统与道家的关系,从而坚持了自己儒家正统本位的思想,也使得自己为道家圣地撰文的行为合理化了。

其他的名士其实也遇到过相同的问题,他们也都是科举出身,从学儒家的。因而他们也各有各的理由。张萱将罗浮山与当时的明代广东著名学者黄佐、心学大师湛若水、广东著名大儒陈琏联系起来,称他们也表彰罗浮山的灵秘,自己身为罗浮之人,难辞其责。陈子壮则把罗浮“儒仙一致”。他们从不同角度坚持了自己的儒家正统追求。可见,当时的广东士人,已经完全融进了中原正统文化体系之中。

袁崇焕答应撰写这篇《募修罗浮诸名胜疏》,一方面是基于他的幕客兼姻亲李炯客致力于重修工作,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与这群粤中名人有着很大的共同点,他们与东林党都有密切关系,也都是儒家十大夫,都与阉党魏忠贤有冲突,因而走到了一个阵营。此时的他们,跟袁崇焕的遭遇大同小异,都是不屈服于魏忠贤阉党的淫威,坚守自己正直的政治取向,故而或遭谗或被撤,正处于郁郁不得志之时。袁崇焕是否是东林党成员尚未有定论,但他与东林党关系密切却是肯定的。他考科举那年的主考官就是东林党领袖韩,按照科考的习俗,袁崇焕就是韩的学生,韩为老师,亦称“座主”。在党争严重的明末,这层关系是建立社会网络的重要因素。况且,袁崇焕杀毛文龙时跟东林党重要成员钱龙锡商议过,当初建议破格提拔他的御史侯恂也是东林党重要角色。可见,袁崇焕与东林党的关系还是比较密切的。一群志趣相投的文人雅士,有着共同的背景和相似的遭遇,大家汇聚一堂,为广东罗浮山的寺观重修募捐事业尽力,亦可谓明末广东一大文化盛典。

逗留在家乡广东期间,除了为罗浮山重修寺观纂修疏文外,袁崇焕还为自己家乡的三界神庙撰写了重修疏文,其行文同样清楚地显示了他心中儒家正统不可撼摇的地位。文中说到这个三界庙神来自粤西,但是却已无从考证,他认为“有无姑勿论,盖人之精灵为神”,他坚持人本思想,认为神其实就在人的精神深处。“三界者何?盖天、地、人为三界,人情顾目前不顾身后,见人而不见天,严于人所见而不严于人所不见者”,虽然三界神被认为包括天、地、人,但是在袁崇焕看来,人是根本,首先为人,其次要以人所能见到的为依据,而不受不能见到的所限制。这是儒家不言怪力神乱的根本体现,他虽“敬神”但更重“人”。事三界庙“不啻子孙之于祖父”,把三界神看成足如同自己的祖先与亲人。在家乡亲友的请求下,他不仅无法拒绝帮忙写作这样一则祭祀神灵的疏文,也无法不捐出300两白银作为建庙之资,但他却能在字里行间清晰表明他对儒家本位的坚守。

“本来无祸,何必免祸?福且无用,何必枉求?”他不相信任何求佑祈福的祭神行为,他信任的是自己的努力,是自己的精神信守。相信辽东的接连胜利和这一种信仰取向也有一定关系,当初的后金军攻击明朝,如入无人之境,被称为“无敌雄狮”,但袁崇焕就是不相信后金不败的神话,相信自己的能力,最终使得努尔哈赤25年来第一次吃败仗。其实这种本我思想在《募修罗浮山诸名胜疏》中也有体现,尽管他写道:“惟山终古以长存,则人灵不如山灵”,但是话锋一转,重点则在于“然山常艮,艮常止,止得其为山。人旅生旅死,不失其为人。余又以山灵之不若人灵也”。始终,他还是觉得山灵不如人灵,人有生有死,但是轰轰烈烈的人生远比亘古不变的山显得有灵气,显得有活力。在这一系列的文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信神,不过神却如父母,他信仙,仙却似家人,神仙在他的重修三界庙碑文中,就是这样亲切的形象,而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人间生死命运的主宰者。可见,在他的性格里,足积极人世的追求,是勇往直前的寻求人生的价值,而不是对归隐山林闲逸的推崇。休憩在粤的几个月里,只是他人世追求中的一种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