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我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老爸老妈,因为我害怕他们会追问我一些事情。被老大从那些不明身份的外星人手中解救出来之后,他们应该有话要问我。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有些事情,是我和老大之间的秘密,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老爸老妈他们。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管在多么亲密的亲人之间,一旦有了需要掩藏的秘密,彼此之间就会变得有点别别扭扭的。不知情的那个人可能还好点,揣着秘密的那个人,心里就会像放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搬不开,挪不动,压得你喘口气儿都不舒服。好在,老爸老妈并没有真的追问我什么。但我总怀疑,他们是不想让我为难,才“明知不问”的。这就让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更觉得别扭,甚至愧疚。
而可恨的是,作为那些秘密的共同拥有者,我与老大之间也变得有些疙疙瘩瘩、别别扭扭的了。现在,那艘性格古怪的飞船、那个神秘的T星球、那个讨厌的老吴,都成了我和老大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不同的是,这块大石头不但藏在我们俩的心里,还横在了我们俩之间,貌似让我们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了。奇怪了,不是说共同的秘密会让两个人变得更亲密吗?为什么我却觉得正好相反呢?
这天下午没有课,大家都在教室里自习。我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老大的声音:“郝奇,跟我出去一下吧。”
我回头看看,老大正襟危坐,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我们现在的座位隔着一排。但我知道,他确实是跟我“说话”了。自从找到了T球星,他的超能量真的是爆棚了,就算是跟我有一段距离,只要这段距离不是太远,他都可以像过去手拉手那样,跟我无声地“说话”了。我转回头,不看他,把左手抬起来,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和老大一前一后,溜出了教室,出了学校大门。老大紧跑几步,跑到我跟前,对我说:“咱们去见下老吴吧。”
我白了他一眼,说:“哦,他还在地球上?我以为他已经被你赶出地球了。”
老大听出了我话里的不满,说:“郝奇,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兑现自己的诺言的!”
我撇撇嘴说:“那当然!你们T星人可都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更何况,你还是T星球的主人,是T星人中的T星人!”
老大听不懂:“什么叫‘T星人中的T星人’?”
我拿腔拿调地说:“就是公鸡中的‘战斗鸡’呀!”
老大没看过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小品,更蒙了。我懒得跟他解释。这个T星人,太没文化了。
老大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了老大竟然是T星球的“球长”之后,我忽然特别喜欢用话呲儿他,没来由地喜欢看他在我面前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郝奇,你是不是也有点不正常啊?你是不是有点嫉妒老大是T星球的主人呀?
我和老大走到街边的一把长椅前,坐了下来。我们没有并排坐到一起,而是有意地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片刻之后,那个老吴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穿着一身绿色的保洁制服,脸上戴着一只大口罩,手里拎着一把大扫帚,看上去就跟街上普通的清洁工人没有什么两样。
老大板着脸问他:“你的飞船修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老吴低着头,摘下口罩,可怜巴巴地说:“哦,老大,我的飞船恐怕修不好了。”
我有些生气,说:“是修不好,还是你压根就不想修好?”
老吴赶紧转向我,解释说:“郝奇,是真的修不好了。”
我说:“你们T星人的飞船不是很牛吗?都能自己给自己当大夫,开方抓药,手到病除,怎么会修不好?”
老吴说:“这个,T星人的飞船虽然很牛,可是,也是分等级的,就像T星人一样。我的飞船没法跟老大的比,飞船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没法跟老大的比。”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瞄着老大。
这时候,有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路过,看了我们两眼,有些不高兴。我听见其中的一个人对同伴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让大人站着,他坐着说话,就不怕屁股疼吗?”
我没理他们。他们哪里知道,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老吴可不是什么勤劳的“城市美容师”,而是我和老大的一块大心病,哦不,他简直算得上是整个地球的一块大心病了。
等那几个人走远了,老大沉着脸:“你指望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我的飞船都可以在地球上找到修复所需要的所有材料,你的却找不到?难道你的飞船需要的材料,比我的还要复杂还要高级吗?”
老吴的表情更谦卑了,他说:“老大,您误会了。并不是我的飞船需要更高级的材料,而是我的飞船寻找和使用材料的能力有限,所以——”
我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他:“所以,你现在,啊不,也许是永远,也没法离开地球了呗!”
老吴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恶的笑意,虽然那笑意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看到了。老吴说:“不是我不想离开,只是我确实没办法呀。除非……”
我说:“除非什么?”
老吴看看老大,有些胆怯地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大皱了皱眉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没有人拦着你!”
老吴说:“嗯,那,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哈。想让我离开地球,办法倒是有,只是,得看您肯不肯了。”
老大“噢”了一声。
老吴说:“眼下看,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借用您的T星球,打开它的时空隧道,把我送走。这办法最简单最利索,分分钟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会在这里碍您的眼了。”
我一惊,心里本能地想道:这会不会又是老吴耍的什么诡计?他惦记T星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准他最惦记的,就是T星球的那个什么时空隧道呢!他可是曾经强烈建议老大,要老大打开那条时空隧道,把流落在各个星球的T星人都带到地球上来,然后统治地球!
我正想拦住老大,不让他答应老吴,老大却开口了,说:“你求错人了。早跟你说了,T星球已经属于郝奇了。借不借,现在他说了算!”
我愣了一下。老吴一脸媚笑地转向我:“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点放心了。郝奇跟我无冤无仇,应该不会像老大您那样,非要把我赶出地球,是不是?”
我正想发火,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狡猾的老吴在用激将法呢。于是我挤出一脸笑容,说:“那也没准哟。也许,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
返回学校的一路上,我和老大都没说话。眼看着要走到学校大门口了,老大终于忍不住问我:“郝奇,你不会真打算要把T星球借给老吴吧?”
我说:“也许吧。”
老大有些急了:“那可不行!”
我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行的?你不是也说了,现在T星球的事,我说了算!”
老大说:“我担心老吴离开地球是假,想打T星球的主意是真!”
我假装吃惊:“哦?你们T星人还有这种操作?”
老大有些着急,一把拉住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好你个郝奇,竟然戏弄我!”
我忍住笑:“我怎么可能戏弄你!你可是能读懂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老大!”
老大抓着我的胳膊,停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沮丧地说:“完蛋了,我现在已经没这本事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哼了一声,说:“那有什么稀奇的?”
老大忙问:“是不是你的超能量也爆棚了?有本事拒绝我,嗯,拒绝我的‘探测’了?”
我说:“什么超能量?我是地球人,又不是你们T星人!”
老大疑惑:“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突然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我说:“那很稀奇吗?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晚上,我和老大在小区里遛小哈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一拍大腿,说:“对呀!老大,你派你的飞船送老吴走,不就行了?”
老大看了我一眼,说:“那不可能!”
我不解:“有什么不可能的?”
老大说:“郝奇,你还是没有真正了解T星人的飞船。我跟你说过了,它跟你们地球上的任何交通工具都不一样。它是一艘独立的,嗯,独立的飞船。”
我有些不高兴了。原来我觉得,老大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地球人,可自从得到了那个T星球之后,他似乎有点变了。刚才他说“你们地球上的”,分明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地球人呀。老大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毛病,我也没有点破他。
我说:“我知道它是一艘独立的,像人一样有脾气、有心眼儿的飞船。可它不是你的吗?你不是它的主人吗?难道你这个主人让它跑趟腿都不行吗?”
老大有些无奈:“其实,你说的这个主意,我已经跟它,嗯,就是我的那艘飞船商量过了,它不愿意。”
我有点意外:“商量过了?什么时候,在哪商量的?”
老大说:“嗯,就是刚刚的事情。”
我更意外了:“刚刚?它藏在哪呢?难不成,它敢藏在咱们家里?我说老大,你现在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老大赶紧捂住我的嘴:“郝奇,你小点声!小心被老爸老妈他们听见了!”
我躲开他的手:“哟,稀奇呀,你竟然还怕他们?我看你现在不但是超能量爆棚,这胆量更是爆棚呀!”
老大像个贼似的,四下看看,然后小声跟我说:“它就藏在咱家的大棚里。等我领你去看它。”
我摇摇头:“有什么好看的?它长得那么怪,根本就不像是一艘飞船!”我忽然发现我们有些跑题了,就追问老大:“那,它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老大说:“它只说不愿意,没说为什么不愿意。”
我撇撇嘴:“我发现,你们T星球的飞船品质不太好。”
老大很诧异:“品质不好?我们的飞船可是整个银河系公认的最先进、最可靠的飞船!”
我说:“你没听懂!我不是说它的质量有问题,而是说,它的人品有问题!它太……太虚伪了!”
老大更听不懂了:“虚伪?”
我说:“是呀。它口口声声地称你是主人,好像对你唯命是从,只要你一声令下,它就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似的。可实际上呢?为你干一丁点事情,你还得跟它商量、看它的脸色。它呢,还动不动就犯矫情,动不动就不愿意。更可恨的是,连不愿意的理由都懒得跟你说!这还不够虚伪的?!”
老大说:“不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它的职责就是为我服务,把我送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哪怕那个地方可能有去无回。可是除此之外,我不能要求它干别的任何事情,除非它自己心甘情愿。”
我哼了一声:“它倒挺轻闲!”
老大说:“郝奇,你不了解。作为T星人的飞船,可不是份轻闲的工作。自从我们的星球被黑洞毁灭之后,许多T星人一直居无定所,在宇宙中四处流浪。他们的飞船不但是他们的交通工具,更是他们的家,甚至是他们的家人!所以,T星人的飞船比绝大多数星球的飞船的责任都更重大,也更辛苦。”
老大的话让我无法反驳,毕竟,我是个地球人,对地球以外的事物知道得很少。
这时候,小哈突然汪汪大叫起来。我瞪它一眼:“干吗?”
老大赶紧替它“翻译”:“它想回家看电视啦。它喜欢的动画片要演了。”
我松开狗绳:“你自己先回家吧。我们还有话说。注意!老实回家,不准在路上耽搁!”
可小哈不动,又冲着我汪汪。
老大说:“它要咱们一起回去。”
我有些不耐烦,指着小哈的鼻子说:“你这家伙,最近可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又不是不认得路,还得我们护送呀!真拿我们当你的‘铲屎官’呀!”
说这话时,我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我转脸对老大说:“对呀,既然你的那艘飞船有责任把你送到任何一个地方,那你就把老吴捎上,就像上次捎上我一样,不就可以把老吴送到任何一个远离地球的地方了!无非就是需要你也跟着跑一趟,‘护送’一下而已!”
这话说完了,我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一下子又想不明白。
老大“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不说话了。
这时候,我终于想明白,那句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了。如果真的像我所说的那样,让老大“护送”老吴离开地球,那不等于让老大也离开地球,离开我们了吗?当然,送走老吴之后,老大还可以回来。可那毕竟是遥远而未知的星际旅行啊,可不是我们每天从家里去学校那么简单。谁知道旅途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万一……万一老大再也无法回到地球上了呢?
我和老大带着小哈又转了一圈,回到家里,谁也没有再说话。路过门前的大棚时,我下意识地往里面瞄了一眼,心里想:这家伙究竟藏在哪了?万一哪天老爸老妈心血来潮,要到大棚里看看,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办?
老爸和老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边看,一边评论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节目。小哈冲过去,冲着他们叫了两声,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就娴熟地用爪子按着遥控器,把电视换到了它想看的频道。而老爸老妈呢,也就没心没肺地跟着小哈看起了动画片。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直犯嘀咕。这简直是太反常了!他们刚刚遭受了不明身份的外星人的劫持,被老大解救回来,就算事后被老大删除了有关记忆,也不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他们竟然一脸悠闲地坐在家里看电视,好像真的就无话可说、无事可做了似的。尤其是老爸,被老大救回到飞船上,还在昏迷状态的时候,心里还在担心我会把T星球还给老大。到了这会儿,人醒过来了,回到家里了,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
关于那个神秘的T星球,老爸老妈可能压根还不知道它的存在(虽然老爸心心念念,不让我把它还给老大,可我怀疑老爸那纯粹是一种不信任老大的本能反应,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大跟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事后也不记得这回事了),不闻不问还算情有可原。可是那个顶着保险柜从研究所出逃的家伙,还有那个阴险狡猾的老吴,也好像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一样,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就算他们真的从老爸老妈的记忆中消失了,也不可能从研究所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呀?尤其是那个老吴,他是我和老大的一块大心病,是地球的一块大心病,难道不是老爸老妈和研究所的一块大心病吗?只要老吴在地球上多待一天,这块大心病就无法解除呀!
我和老大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用意念来来回回换着电视频道,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忽然,我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想法让我兴奋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我跳下床,直接冲出房间,冲到老大的床前。老大迷迷瞪瞪,正要进入梦乡,被我一把从床上揪了起来。
我说:“老大,我有个好办法,可以修好老吴的飞船,让他乖乖离开地球!”
老大打起精神,瞪大眼睛:“什么办法?”
我说:“让你的飞船去帮他修好他的飞船呀!你的飞船那么牛,肯定没问题吧!”
老大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可要是它不肯答应呢?”
我真生气了,指着老大的鼻子说:“老大,它这也不答应,那也不愿意!到底你是它的主人呀,还是它是你的主人?我看了,什么它不愿意,你连问都没问,就知道它不愿意了?没准就是你不愿意!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老吴离开地球,可没准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
老大被我说傻了,愣呵呵地问我:“我不是那么想的?那……那我是怎么想的?”
我说:“没准你心里想的跟那个老吴是一样的!你也想通过T星球的时空隧道,让那些满世界流浪的T星人都到地球上来定居!”
老大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说:“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地球多好啊,有吃有喝,还有人给你一个家,拿你当亲人!换了我,我也想把他们都接来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此地人傻钱多,速来!可是你别忘了,这事你自己可说了不算!还得看地球人愿意不愿意,答应不答应呢!”
老大张了张嘴。我瞪大了眼睛等着他,以为他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我,可没想到,他随后又把嘴巴闭上了。片刻之后,连眼睛也闭上了。这家伙,竟然跟我玩起了“死猪”游戏!我正想开口损他,他忽然又把眼睛睁开了,心平气和地对我说:“郝奇,我明天就去问问我的飞船。哦,对了,我可以领你一起去,当着你的面去问。如果它愿意,我就叫它立刻去修好老吴的飞船,然后让老吴立刻离开地球。”说完了,就闭上眼睛,再也不理我了。
我站在床边看了看老大,心里突然有点不忍心。我这么劈头盖脸地逼老大,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可是,老吴这件事可不是小事情啊,往大处说,可是有关地球安危呢,又怎么能马虎,怎么能含糊呢?
我从老大的房间里出来,迎面碰上老爸。老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我:“作业写完了没有?”
我没好气地甩他一句:“写完了!”
老爸有些不高兴了:“你小子,这是什么态度!”
我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把门带上了。说实话,我心里对老爸老妈很不满。我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赶走老吴,为地球去掉一块大心病,他们倒好,还有心思追问我作业写没写!他们到底是怎么啦?保卫地球难道不是他们的使命吗?
突然,一个奇葩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里:老爸老妈会不会已经被研究所开除了,从此不用再管老大和外星人的事情了?我的天,如果真是那样,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