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过这些山峰就回到了画外的世界。当我们再看那幅画时,白天的天空变成了夜空,还有了月亮。我觉得很快乐,毕竟那个月亮是我找到的。
“你的小说会一步一步走向爱情吗?”程偶问我。然后深情地吻了我。
可是我的小说里没有这样的情节,或许每一个小说里的人都在创作这部小说,程偶也是一样。
“我的小说会走向哪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说。
“我知道你想让所有在这部小说里的人受的苦难少一点,可是人的一生就是注定要承受苦难的,你的追求太理想化。”
我们走回宿舍楼的时候经过黎忘的那棵百合。
“如果是我,我不会用刀穿入那棵百合,因为穿得越深只会加剧自己的悲伤,每一次穿入都是一次灵魂的决裂。一个空空的水瓶子撞上了另一个空空的水瓶子,就撞出了一滴眼泪,然后是奔涌的眼泪,我想进入那个眼泪的世界,我想知道水瓶子撞上水瓶子哭泣的声音。”我说。
“其实黎忘本来就不是你,但是斗篷人或许是你心中的恶。”程偶说。
我开始陷入程偶的声音里,也许斗篷人真的只是我身体和灵魂上的恶。我开始陷入一片海洋里,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然后我还在陷落。
“我想黎忘之所以是她自己是因为她的纯真,我们都喜欢纯真,不是吗?”程偶说。
“可是我的小说里为什么会出现斗篷人?我不擅长描写恶,你知道的,我害怕我在虚构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不再热爱生活本身。”我说。
“虽然你所写的一切都在逃离生活,可是你最后还是热爱生活的,因为你有黎忘的纯真。”
程偶把那朵百合采下,递到我面前说:“把它带走吧,这个幽暗的夜晚它在这里太孤单了。”
“好,这棵百合应该能包住一个人的心脏,然后再包住那个人的回忆。”我接下了。
我回到宿舍,看见林夏至和温姬雨在看《盗梦空间》,正看到电影人物他们进入一片雪原里。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自己就在那片雪原里。我很喜欢,很喜欢那片雪原,也很喜欢电影的最后儿子从保险柜里拿出那个风车,还有父亲对儿子说的话——我失望的是你试图变成另一个我。让他做自己。
“你的小说里有太多强烈的色彩,强烈的情绪渲染出的色彩。”温姬雨看完电影对我说。
“我现在只想知道斗篷人是谁,他为什么总是带着狼的面具?”林夏至说。
“现在别想什么斗篷人了,你们知道吗?宋成玦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很喜欢宋成玦,可是宋成玦妈妈不同意,三番五次地到学校羞辱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得了抑郁症自杀了。”温姬雨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舒漠告诉我的,那个女孩也是作家,而且长得跟禅受很像。”温姬雨说。
我知道《盗梦空间》这部电影为什么会在我回来的时候放出来了,因为宋成玦也在试图找一个和那个女孩一样的人。这是我设置的情节,那个女孩的出现就是我设置的。接下来我会去找宋成玦,然后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第二天早上我和宋成玦约在一家咖啡馆。他来的时候,坐下,又站起来去柜台,背对着我,我感觉他的背影像富士山。那座富士山需要拨开浓雾,需要重重封锁又揭开,才能到达得了。
他从柜台回到座位的时候,我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喜欢我是别人的影子?”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是说:“或许你觉得没有人能赢过一个死去的人,但是我只是缅怀她,又重新喜欢上了你。”
“是吗?我并不觉得。”
“这部小说不是一部爱情小说,为什么你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我最可悲的是我在试图成为她。”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个一个人的离开或者失去才能成全的,我只是在缅怀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人,这样你也不允许吗?你不是她,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你知道吗?在我设置的情节里有一个情节,那就是那个女孩留下了遗嘱,是关于你的。”我透露了后面的情节给宋成玦。
“遗嘱在哪里?”
“跟我来。”
我带着宋成玦去了他以前的高中校园,进到了图书馆。
“你还记得以前她最喜欢看什么书吗?”我问宋成玦。
“她总是拿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宋成玦回忆了一下说。
然后我们在图书馆里找来了所有的《追忆似水年华》。
“她会把遗嘱写着哪里呢?”宋成玦问。
“最后一页。”
终于我们在其中的一本《追忆似水年华》里找到了一些话——去学校附近的餐厅里,那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这不是我设置的情节。我本来以为她会说一句抒情的或者感伤的话,但是她没有。
“是哪家餐厅?”我问宋成玦。
宋成玦带我去了那家餐厅,餐厅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宋成玦在那面墙上找到了我的照片,是我现在的样子,并不是五年前我读高中的样子。
“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她是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的?她明明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我问宋成玦。
“或许她有时光机呢。”宋成玦戏谑地说。
“我们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时飘飘。”
“我想起来了,我认识她,就在我读高一的时候,她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我看过,就叫时飘飘。我还是因为她才立志要当一名作家的。我很喜欢她的文字,因此我想以后也要写这样的文字,被很多人喜欢。”
突然时光的海水向我涌来,我陷入回忆里。我总觉得自己的高中是残缺的,因为那时候就是构筑不出小说的世界,那时候真的很羡慕时飘飘,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
然后是真的海水涌来,推来了一条鲸鱼。那条鲸鱼不断地纠缠宋成玦。宋成玦说,那条鲸鱼可能是时飘飘。
“怎么可能?我没有写过这样的情节……难道又是小说在自己创作?”我说。
“她说过如果有下辈子,她宁愿是一条鲸鱼,不用面对人世间的苦难。”宋成玦说。
然后黎忘突然出现,又拿着上次那把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鲸鱼的背部。鲸鱼发出一些悲惨的叫声,然后血液开始顺着海水流淌出来。它游啊游,想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它不想再爱,也不想再恨了,只想随着潮水去远方,去更远的远方。
“你在干什么?”宋成玦对黎忘大喊。
“我只是杀死了一个想掠夺你的人,即使是死去的人,我也不能让她拥有你。”黎忘说。
如果斗篷人在,他一定会说,我看窗明几净,我看星空落入了大海,但是你们还是那么悲伤,互相伤害,在这个世界里,以你们的善良碰落了人世的苦难……这个世界只有他是冷眼旁观的。
当鲸鱼死后,我的背部开始流血,不停地流,我能摸到那个伤口。为什么黎忘刺伤鲸鱼会让我流血?我一直想不明白。最后我昏倒了,宋成玦抱我去了医院。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多鲸鱼,它们包围着我,像是一个个蓝色的气球。宋成玦坐在我的身边。黎忘应该已经回去了,我想。
“为什么我会流血?黎忘刺伤的明明是鲸鱼。”我说。
“或许是因为时飘飘做的那个梦里面有你,而鲸鱼又是时飘飘的化身。”宋成玦说。
“你是说因为我延续了时飘飘的文学梦,所以我也延续了她的苦痛?”
“可以这么说。”
“我很喜欢写小说,可以幻想可以现实,我喜欢这个梦。我想有一天我或许不会再继续写这部小说,但是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如果拿你的小说和时飘飘的比,那就是你很真诚,没有过多的虚浮的表演。”
“小说本来就不是表演啊,这部小说就是我们的人生,所以不需要表演。”
“虽然我爱你但其实我不了解你,你在构筑小说的时候有野心,可是在爱情里却没有,所以才会安排那么多女孩喜欢我,有黎忘,舒漠,现在还有了一个时飘飘。”
然后围着我的所有的鲸鱼开始流着蓝色的眼泪,每一滴都有海洋的气息。它们仰望天际的时候,应该是充满信仰的。它们的眼泪滴到地上的时候,它们的身体就破裂了,像一个气球被扎到一样爆开,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声。
我和宋成玦把窗户关上,还塞上了窗户的裂缝,不让那些蓝色的鲸鱼的尸体逃走,虽然它们已经破碎了。
“我们为什么不让那些尸体逃走?”我问宋成玦。
“因为舍不得那些眼泪。”宋成玦说。
可是那些蓝色的碎片还是不见了。它们没有从窗户逃出去,而是隐遁在我们的世界里,肉眼无法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