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去前,夏姬看到烤着的衣服,伸手一摸发现已经干了,忙取下来为两人披上,而后自己才草草穿上往南门而去。
这一动起来,直觉得浑身疼得像要散架一样,还一阵一阵地发寒。她出生娇贵,二十多年来哪受过这种折腾,便是十年前层层闯关进入黑宇殿,也没这样痛苦过。才不过走几步便觉得有些心慌气短头昏目眩,不得不扶住墙站住缓气。此时不由分外想念起自己房中那软软暖暖的褥子,恨不得能够躺上去再也不起来。
墙上的火焰烘烤得人昏昏欲睡,但她心中明白,如果连她也倒下了,三人只怕要在此地长眠。
此念一起,她咬紧牙关挺了挺已经快撑不起的背脊,离墙远了点,目光则看向四周,希望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那个时候她才发现,除了正中心的那座雕像外,四墙上的雕像都极其怪异,似人非人,似狼非狼。就最近她能看清的几座,其中一个的头就介于人和狼之间,人的鼻,狼的眼,人的脸,狼的耳……
夏姬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搓搓手臂,不敢再四处乱看,只一心往南门疾步而去。
走至近处,那近乎三丈高的莹白石门令夏姬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她仔细打量那两扇紧紧合拢的大门。门上雕刻着奇异的兽形图案,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是什么,两个巨大的白色门环位于门腰处,以她的高度根本不可能摸到。
这样沉重的大门她怎么可能推开?夏姬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眼,与正看着这面的宇主子目光撞个正着。他静持片刻,然后抬手做了个推的姿势。
夏姬弯眸,心中迟疑尽去,当真两手齐用,在两门中间使劲一推。
大门竟真的缓缓打开,一股阴寒之气立时迎面扑来。看着那么高大沉厚的门被自己轻易推开,夏姬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似荒谬,又似不可思议,其中还夹带着隐隐的自豪。
一条光滑晶莹的通道出现在她面前,没有像大殿中那样有火光照明,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只隐约觉得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洞。
用手捂住被寒冷冲得酸痒难当的鼻尖,她没再耽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通道很滑,寒意由脚底,由四面八方袭来,证明了之前的猜测,这里面根本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冰洞。一直走到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夏姬才发现里面并不是绝然的黑暗,而是泛着莹莹的蓝光,虽然不如外面清楚,却还是能够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况。
不过,当她看清两旁冰壁里的东西后,突然觉得或许什么都看不到还好一些。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低下头不让自己乱看,心里想着宇主子就在身后看着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
寒气迫体,浑身血液都像要凝固了,越想走快,双腿越不听使唤,加上地上极滑,没走出多远,啪地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摔得她昏头转向,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好一会儿,实在被冷得受不了,她才开始磨蹭着爬起来,不想一低头,如果不是嗓子已经哑了,只怕已经尖叫出声。
就在她趴着的地方,透明的冰块下面,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看不到全身,只隐约看出是一个隆起的背脊,上面有着长而尖锐的像鱼鳍一样的东西。
仓惶地爬起来,她不再理会是否会摔倒,开始在冰道上飞跑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前面出现一条往上的冰阶,冰阶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祭坛。就在祭坛正中,放着宇主子所说的铠甲以及长剑。
想到外面的雕像,夏姬对着祭坛跪下叩了三个头,才去将铠甲从架子上取下来,连同剑一起抱起,往外便跑,连多看一眼也不敢。
按理,铠甲加上长剑怎么说也有个百八十斤,以她的能力是抱不动的,但她拿着却并没有觉得有多重。只是自抱起铠甲长剑那一刻起,恍惚觉得两旁冰壁里的东西动了起来,那些狰狞的面孔凶戾的眼睛似乎都在跟随着她,甚至于耳中隐约听到了狂嗥厉叫的声音。
紧紧咬住唇,她跑得更快了,中途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却一刻也没停留,爬起来又跑,听着自己呼哧呼哧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也跑不出这条冰道。
当看到大门处透露进来的火光之时,她绷紧的神经微松,恐惧立时如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以至于在走出大门的时候还跌了一跤。
好不容易来到宇主子面前,将铠甲和长剑奉上,看到他点头确定后,夏姬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笑,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宇主子接住夏姬,看她满脸通红,于是伸手摸上她的额,发现烫得炙手,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夏儿,出去再睡。”轻轻拍了拍那红通通艳丽无比的小脸,他低唤,心中首次升起一丝不忍。
“主子……主子……”夏姬动了动,哑声喊,蛾眉紧紧拧成结,似乎在挣扎。
“嗯?”宇主子举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咱们快走……快走……怪物来了……好多怪物……”夏姬嘶哑地叫,紧闭的眼蓦然睁开,里面布满恐惧。
她虽然倒下,人其实没有完全昏厥,心中记挂着南门里看到的东西,想着一定要告诉宇主子,因此努力抵抗着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的诱惑,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什么怪物?”宇主子将她扶靠在自己身上,淡淡问。他自然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为了不让她放松以至昏睡过去,所以才明知故问。
夏姬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攫紧宇主子的手臂,恍惚中她似乎觉得那些东西已经破冰而出向他们走来,庞大的身躯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有两个头的,有翅膀的……主子,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它们好像来了。”说着,她就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宇主子嗯了一声,手却抓住她,然后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中。
“夏儿,辛苦你了。”手指安抚地揉着她紧绷的脖颈,他语气柔和地道,心知她其实是被吓坏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麝香味,心跳缓慢而沉稳,透过胸壁传进夏姬耳中,再加上后颈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按,使得她心中的惊惶渐渐散去,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好点了么?”感觉到手下的肩颈柔软下来,宇主子动作放缓,问。
头仍然昏着,身体也仍然疼痛,但是却没了开始那种可怕的幻觉。夏姬深吸口气,点了点头,然后迫着自己离开他让人安心的怀抱。
宇主子看了眼她红红的扬着笑靥的脸,没有再多说,而是将铠甲递过去。
“帮我穿上。”
黑色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狼型头盗张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像是下一刻便要扎进人的血肉当中去。
夏姬心中发憷地捧起头盗,目光无意中与绿色的狼眼对上,一股说不出的恐惧瞬间攫紧她的心脏,让她如同陷进梦魇中,仿佛听到了惨烈而遥远的厮杀之声。
宇主子从她手中取过头盗,将她从突如其来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不要盯着它的眼睛。”他一边将头盗戴上,一边提醒。
夏姬惊出一身冷汗,人反倒觉得清爽了一些,闻言后果真再也不敢往狼头方向瞟一眼。
宇主子穿戴妥当,伸手拿起长剑,立时便如殿心的雕像活过来一般。只见他垂眸片刻,而后突然以剑撑地,在铠甲清脆的撞击声中竟然站了起来。
夏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好。
只见他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春姬,一手拖着长剑,往北面走去。长剑划过石地的刺嘎声以及铠甲甲片撞击的清响在匿大的殿堂中响起,空寂中透出一股仿佛能震慑天地的肃杀。
“跟紧我。”
正在夏姬发愣的当儿,前面的人开了口。她回过神,不敢怠慢,忙小跑地跟上。
怎么就能走了呢……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以及从头盗下露出的及地黑发,她心中纳闷,却没有开口询问。浑身都不舒服,嗓子又像是被沙子给磨了,若不是逼不得已,她是一声也不愿意出的。
黝黑的剑尖在门缝上轻轻一拨,两扇巨大的石门便缓缓打了开。
同样的一条冰道,不同的是两旁冰壁中冰封着的不再是奇形怪状的异物,而是一匹又一匹蜷曲着身体状似沉睡的白毛巨狼。
因为宇主子在前面,加上这些狼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小冰君倒不是如何害怕,一路数下来,竟有十八匹之多。就算她再无知,也明白这些狼和普通的狼不大一样。
宇主子的步伐停住,目光一一扫过左右冰壁,握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夏儿……”他垂眸低唤。
夏姬闻声,赶紧绕到前面,仰着脑袋询问地看着他。在女子中她算是高挑的,但是宇主子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出许多,她站在他面前不免就显得有些像未长成的孩子。
宇主子长睫微扬,透过冰壁射出的蓝光看着她笑吟吟红扑扑的脸,还有她眼中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原本出现些许浮动的心思又沉凝了下来。
“这里看到的一切,谁也不要说。”
“嗯。”夏姬重重地点头,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宇主子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不由开心起来。她却不知道,在无意之中自己竟然免去了一场可毁天灭地的浩劫。
目光在她唇畔的酒窝停留了片刻,宇主子微一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与南门不一样,冰道尽头没有祭坛或者类似的东西,而是连接着一个由数不清的高大石柱支撑起来的宏伟殿堂,殿堂正中有一根直插殿顶的蟠龙石柱,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整个大殿笼罩在一层月光般的清辉当中,纤毫毕露。
夏姬精神一振,心中升起莫名的亲切感,为这与幻宫相似的景致。
宇主子神色却是不见丝毫变化,目不斜视地直直往蟠龙石柱走去,而后在其近前停下。
“夏儿,把衣服脱了。”他目光冰冷地审视着石柱,淡淡道。
“啊……”夏姬怔了下,本来就烧得通红的脸不由更红了一层,但也没忸怩,立刻依言而行。她想他定然是有原因的。
外袍褪下,正当她迟疑着是否要继续脱的时候,宇主子将春姬放在地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依然是命令的语气,同时从她手中取过外衣。
“主子……”这一次夏姬有些犹豫,不知他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所想的。她根本不敢想像,尊贵如他会背负任何人。
宇主子却没容她多想,一把将她揽到背上,而后手脚利落地用手中的外袍将她与自己绑缚在一起。
“抓紧了。”扯过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他叮咛。
夏姬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单手抱起春姬,手中长剑陡然往石柱上的龙尾一插,冷声道:“伟大的神,送你的子民出去吧。”语罢,纵身而起,开始往上攀越。
夏姬敏感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愤恨与讥讽,心中莫名揪紧,环着他脖子的手自然而然收了收,滚烫的额脸贴上那冰冷的头盗。
主子……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并不是无情无绪的天神。那一刻她终于确定。
宇主子的每一剑都插在龙身上,不知是否是夏姬的错觉,她觉得那龙雕的鳞片好像在慢慢地蠕动收缩,随着剑扎的次数增多而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说不上害怕,只是感到有些怪异。好像自她进到这水下宫殿后,便常常产生这样的幻觉。尚幸此时是在宇主子背上。宇主子的背很宽厚,长发还有些湿润,隐隐地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麝香味。她心中安稳,觉得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便不如之前独自一人面对时那么惶恐。
她这边安详宁和,宇主子那边却是每插一剑,额上都会渗出更多的汗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经渐近惨白。
终于快要接近龙首。
那龙雕仿佛被触怒一般,身躯顺着石柱翻腾起来,龙头昂扬,龙目精光迸射,竟然张着大口向两人咬来。
夏姬不敢再看,忙闭了眼,将脸埋在宇主子发间,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到死亡,似乎在她心中,没有什么事是宇主子无法解决的一样。
她当然不知道,宇主子也是在用命赌,只是搏得比普通人更大一些罢了。因为她闭着眼,所以自然也没看到,面对那迎头而来的血喷大口,宇主子竟然不让不避,反而纵身跳了进去。
黑暗。无尽的黑暗。像带着痛楚的龙吟,金属划过石壁的声音,还有宇主子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夏姬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心中竟无分毫的害怕。
轻微的震动,而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夏姬感觉到身体在往前倾,不由睁开紧闭的眼睛,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背着自己的厚背重重一晃,又立即稳住。
她呆了。
耳中传来悦耳的鸟叫声,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她做好了要一直面对黑暗与虚无,甚至于更可怕情况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便重见天日。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片松树林,满目皆是松树粗壮斑驳的树干,以及黄褐色厚软的松针,松脂的香味在风中流动,苍翠的树冠将清澈的蓝天分割成细小的碎块,偶尔可见轻薄的云丝。
原来松树是这样美,天是这样蓝,就连那平时被嫌弃过于冰冷滑腻的青苔此时也显得说不出的可爱……夏姬痴痴感受着眼前的一切,忘记了仍在别人的背上。
“夏儿……”宇主子以剑撑地勉强支撑住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臂弯中的春姬放到地上,一边低唤。语未竟,蓦然往前栽倒。
夏姬只觉一阵天眩地转,不由抱紧了身前的人。虽然地下有厚厚的松针,还有一个人作垫,在砸在地上的时候她仍然被震得胸口发疼。
“主子?主子?”身下的人不再发出声息,她有些着急,哑声连唤。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她不得不想办法解开绑缚住自己的衣服,将宇主子翻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仍然是清醒着的,只是面色极差。
“主子?”她无措地喊,不知要如何是好。她自小学的都是如何以色侍人,对普通的生活常识反而一窍不通,更不用说在这荒郊野外生存和救治伤者了。
宇主子仰躺在地上,看着头上松枝间隙的天空,目光平静,似乎是在休息。
“夏儿,如今我护你不得了。你自去吧。”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语气随意,似乎对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夏姬白了脸,柔唇颤抖着,却仍然扯出耀眼的笑。无声地,她缓缓伏下身去。
“你本是要离去的,此时去也不迟。一切我已安排好,不会受到此次变故的影响。”看她半天不起身,宇主子又道。
夏姬依然伏地,不言。
宇主子看着天空的眼眸微动,似乎看得累了,长睫微阖。
“留下……你又能做什么呢?”他轻叹。顿了一顿,又道:“你现在的状况,留在这里,无端陪上一命罢了。”
夏姬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黑宇殿出事之前,她原来是准备走的。如今,她却是不想走了。她也不知道留下来能做什么,只是觉得无论如何,她也要留在他身边。
宇主子没有再说话,夏姬也没有起来。
风在林中吹过,拂起松涛阵阵,不时夹杂一两声婉转的鸟叫,愈显山间的幽静。
“这铠甲给我去了吧,硌得慌。”许久,宇主子才再次缓缓开口。
夏姬心中一喜,知他是同意让自己留下了。当下赶紧起身,趋前扶起他,先摘去头盔轻轻放于地上,才又去解铠甲的系环。
除了铠甲,宇主子的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脸色也变得好一些。
“你去看看这四周有没有人家。”他吩咐。
夏姬脸上掠过一抹迟疑。
“没有铠甲,我哪里也去不了。”看穿她心中的想法,宇主子靠在树干上,有些疲惫地道。“你把这铠甲和剑拿着,如果有山涧什么的,就扔下去。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捡到它。”
听他如此一说,夏姬隐约猜测到他能行走大概是这古怪铠甲的作用,当下不免有些犹豫。如果扔了铠甲,他岂不是不能再走路?
宇主子的心情似乎挺好,竟然耐着性子解释。
“这铠甲留下弊大于利。快去吧,我曾封闭春儿的呼吸心脉一段时间,虽然使她不至溺于水中,但也加重了她身上的伤势,再拖下去只怕难以救治。”
夏姬看了眼一旁呼吸微弱的春姬,恍然明白她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了。当下不敢再耽搁,抱起铠甲和剑站起来,四处望了望,而后顺着松林倾斜往下的方向走去。
“切记,不要看狼的眼睛。”身后传来宇主子的叮咛。
夏姬步伐微停,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嘱咐,就算之前她心中仍抱有些许疑惑,此时也不敢再存着分毫侥幸的心理去尝试。何况对于他的话,她从来就不曾怀疑过。
往下走了大概有一炷香功夫,却不见人行的痕迹,反倒是灌木越来越多,到后来已经难以行走。
夏姬怕自己回头找不到宇主子他们,想了想,又往上走去。绕过宇主子他们所在的地方,渐渐走出了林缘。前面是一个向阳的草坡,有着深长的茅草,还有祼露的山岩。
站在上面应该就能看清四周的环境了。她如是想,于是拼命往上爬去。
好容易站到一块大石上,夏姬看着四周一片苍莽,不由有些发懵。她本来以为他们应该还是在天阙山中,但是现在看来,哪有天阙峰的影子。四周的山都不算高,但却连绵不断,不要说人烟,便是连条人走的路也看不到。
怎么办?她觉得山风一吹腿便虚软得打颤,不得不从石上爬下来,却因手上仍抱着东西,脚下又不大稳当,啪地一下失足摔倒在地上。
那个时候她也没觉得痛,只是一心愁着他们三人要怎么走出这片山林,直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脖子好像扭到了,稍稍使劲便疼得厉害,不由又跌坐回去。
扁了扁嘴,她以袖擦过眼睛,再放下,依然笑靥如花,只是明媚的眸子里有珍珠般的光泽在闪烁。
就在她一手抱着铠甲和长剑,一手撑着身旁的山石再次尝试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只山鸡突然咯咯地从山坡另一面的草丛中飞出,扑楞楞从她面前飞过,同时一样物事扑地一下插进她的发中。
她吓了一跳,呆愣片刻,而后试探地伸手摸去,没想到竟抽下一支箭来,俏脸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
而与她同样面无人色的是一个身背箭筒,手挽弓箭,穿着打了无数补丁洗得泛白布衣的瘦小青年。
两人对望半晌,夏姬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她将箭递向青年。
从来不知道,看到人会是这样一件让人愉悦的事。相较起来,差点被箭射中的一场虚惊便算不得什么了。
不想那青年愣愣看着她的笑脸半晌,然后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又回到她的脸上,而后突然大叫一声转身便跑,瞬间无影无踪。
夏姬怔在原地,错愕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妖精……她听清了那个人叫的什么,忍不住抿紧唇,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她只知道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却被自己吓走了。想到此,不由又是懊恼又是着急,也顾不得脚疼,撑着山石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那人跑的方向追去。然而没走两步,脚踝一阵剧痛,啪地一下又摔倒在地,手掌蹭过地面,火辣辣地疼。就在着地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自进入水下宫殿之后,自己就一直在摔跤,是不是因为摔得太多,摔得脸变了型,才会吓倒人。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一双穿着旧麂子皮靴的脚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声音,沉厚的,却又带着点点稚气,说不出的好听。
夏姬抬头,发现是刚才跑了的那个青年又折了回来。她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脸上自然而然便浮起淡淡的笑,像山间摇曳的野菊一样。
青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神有些发直。
夏姬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伸出悄悄拽住青年的袖子。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我不是妖精。”她开口,因为喉咙沙哑,说起话来极为吃力。
青年回过神,却因为她的解释脸红得更厉害,连带得耳根都红透了。抓了抓后脑勺,他有些尴尬地嗫嚅,“我知道……对不起……”
夏姬突然觉得很喜欢眼前的人,摇了摇头,她笑道:“没关系。”
确定她没生气,青年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你生病了吗?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夏姬张了张嘴,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尤其是在她现在说话吃力的时候。想了想,她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而是转开了话题:“这附近有人家吗?”
青年似乎有些诧异,但仍然老实地回答:“山下就有一个村子,我家就在那里。”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夏姬的怀中,看到那个狼头,眼睛不由一亮。“你拿的是什么,能不能借我看看?”
夏姬想到宇主子的话,下意识地将盔甲抱得紧了一些,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能看的。”她拒绝得有些忐忑,怕他因此而不肯帮自己。
青年却看出了她的为难,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太放在心上,很快便又转移开了注意力。“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看她孤身一人,他不方便请她到家作客,只好用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还有两个朋友。”夏姬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春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