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使馆客厅里说了一会闲话,大使来请我们吃晚饭,一进餐厅,看到桌子上摆的是中国的饭菜。我们又吃到北京的饭菜,都很高兴。这比飞机上吃的盒子饭有味道得多了,那盒子饭虽然是火腿、炒鸡蛋、乳酪、点心、水果等,这些十分精致而且富于营养的食品,还是不如家乡饭可口。
在餐桌上有一盆鸡腿,这却是国内少见的。问起来才知道外国的鸡肉比牛肉还便宜,是采取大规模的科学饲养的。但是我吃起来反不觉得比国内的普通鸡肉香,这或许也是“科学饲养”的结果?听说在香港,从广州运去的农家养的鸡,比香港用加有激素的饲料饲养的鸡要贵得多,好吃得多。是否如此,我正大嚼鸡腿,顾不得研究了。
晚饭之后,在客厅里休息。我并不害怕别人说我是一个第一次出国的土包子,我好奇地抚摸、观察和研究这个建筑物里的各种东西。我曾在五十年代,多年管过建筑工业,就更有兴趣了。那家具的轻巧漂亮不用说了,叫我注意的是玻璃的广泛使用。正如飞机场休息大厅一样,墙壁上除框架是钢材做的外,基本上是玻璃构成的大窗子,一堵墙就是一块大玻璃,大门也是用大约有两厘米厚的大玻璃做成的,开关都十分灵巧。后来我发现,在机场和大的旅馆、办公楼等的大门都是自动启闭的大玻璃门,只要人一走近,门便自动开了。你走进去后,门又自动关了。同行的科学家告诉我这是用光电管作控制的。
我们上楼,走进客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也许由于我在国内也是孤陋寡闻吧,盥洗间的设备比较新式,面积不大,却很舒适。我注意到洗澡盆边还安有一个镀克罗米的手环,这可以避免老年浴者在澡盆内滑倒,发生危险,想得真周到。我觉得这种卫生间的设备,国内仿制起来,一点也不难,但是我们北京的一些宾馆卫生间的设备为什么不可以改进一下呢?为什么在我们的高级招待所里还老修造那么些大而无当的卫生间,老装那么些五十年一百年前的老式装备呢?为什么老是冷热水不匀,叫洗澡的旅客一会烫得要命一会冰得惊叫起来呢?为什么老要叫旅客享受那漏水马桶一晚到亮叮叮咚咚的令人烦得要死的单调音乐呢?为什么不可以在澡盆边也安上扶手,叫老头子不致在澡盆里挣扎起来费力,不当心还要滑跤子,触发心脏病呢?我不理解的是我国有一些生活用品,老是死抱着古老样子生产,坚持不改。这也算是一个例子吧。
我洗罢澡,上床去倒头酣然大睡,一觉到了天明。
我起床后,拉开两层窗帘,都看不见阳光,原来是被百叶窗遮住了。同行的一位科学家帮我从窗边拉出一个金属杆的把手转了一会,不仅可以调节百叶窗叶片的角度,让光线可多可少地进来,而且可以把百叶窗完全拉起来,藏在窗间墙里去,现出一大块玻璃窗让强烈的阳光射了进来。这些大玻璃窗都是嵌在墙上的,不能开启,光明是够了,但是我总觉得被关在密不透气的房间里,很不舒服。科学家给我解释,这房子有空气调节设备,空气一直是新鲜的,并且不冷不热。这个我相信,但是我在心理上一时还难以适应。于是科学家帮我把旁边一个小窗上的旋纽扭了一下,一堵小窗户就打开了,外面一股早晨的清风吹了进来,还闻到从树丛中升起的雾气的味道,使我心旷神怡。
我们闲谈起来,他们也为这十几年世界上科学突飞猛进,新事物层出不穷而惊叹。我们谈到这十几年来的宣传工作真是荒唐之至。老是振振有词地宣传我们什么都是最最最好,是最最最革命的,最最最先进的,别人什么都不行,都是反动透顶,谁要引进外国技术,便大批“洋奴哲学”。妄自尊大到一种可笑的程度。象阿Q那种凡是在他的老家赵庄没有看见过的东西都是荒谬的一样,不幸在鲁迅揭示出来已过半个多世纪的今天,这种国民性在中国依然阴魂不散,象一个幽灵缠着我们。要什么时候我们的思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呢?看来,鲁迅提倡的“拿来主义”对我们还有现实意义,就是要把对我们有益处的东西拿过来,有害的东西抛掉。正如鲁迅比譬的如吃牛羊,我们会知道扬弃那些无用的皮毛蹄角,会把有营养价值的东西加以消化,成为自己的机体。决不会一吃牛羊肉便会变为牛羊的,一学外国的东西便会成为洋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