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慕容成的心思总是这么稀奇古怪,让人难以猜透,闹到现在竟是要收钟蕴朗为徒,再让钟蕴朗将六阳融雪功传给应五。
应五听慕容成这么说,非常高兴。他虽不知这六阳融雪功有多么厉害,但想慕容家的高明武学招式可着实不少,钟爷学了定可大有裨益。另外,自己不必拜入慕容成门下,耽误人家收徒授业报仇的计划,那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钟蕴朗却不这么想。其时武林中人皆对师道极其看重,门派之见也是极严。抵触师尊叛离教派固然是极大罪孽,为众人所不容。就连另寻名师也需极其谨慎,不得旧师的允许,不得改拜新师。虽然先师穆封早已过世,但要改拜他人为师总归是不好。于是,踌躇未答。
三人都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思。
内堂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自后院经内堂,缓步走出一人来,站到慕容成身前。这人面目苍老慈祥,形容清瘦,约莫七十来岁的年纪,但一头乌黑的头发却是润泽飘逸。神色虽有些疲倦,但走起路来仍显身轻体健。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长衫,已给洗的发白,虽然破旧但很齐整,与慕容成的杂乱随性大有不同。
院中三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慕容成喊了声‘师兄’,钟蕴朗和应五却齐齐喊道:“秋老先生!”走到这慈眉善目的老人之前,躬身下拜。
这老人微微一笑,伸手将二人扶起,笑道:“我闭关了七日七夜,方才出关,你两到久了么?几年不见,蕴朗真是愈发的英俊挺拔了。老五你还是老样子,这几年轻功练得如何了?”应五听他问起轻功,满脸羞赧,低头憨笑。
这老人见应五如此反应,拍拍他肩膀,微笑道:“你自有你的长处,轻功不会那也无妨。”说着转向慕容成:“师弟,你不肯收老五做徒弟,可是嫌他资质不好么?那你可就错了,这孩子年纪尚小,耿直单纯,内功外功俱有极大提升的潜力。你不愿收他为徒,正好,我收他为徒。我没什么武功可传授给他,一身医术教一教他也成。”
这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北医秋复春。他向来对应五极其偏爱,出关之时,正巧听到慕容成不愿收应五为徒的一番言语,便走出来替应五说话。
慕容成无奈一笑:“师兄,你也知道,我千挑万选这么多年,就是想找个人将来替我报仇。我总得找个……哎,不说这许多了。姓钟……不,钟少侠,我收你为徒,将我慕容家的功夫尽皆传授给你,你将来必定远胜与我,到时你再替我报仇,可好?”
秋复春轻叹一口气:“师弟,这些年你心心念念,只是想着报仇。那年你还只是二十余岁的年纪,风华正茂,这都大半辈子了!那辽将的武功极高,你也试过了,复仇哪有那么容易。你太过执着,总归是不好。”
慕容成武功乃是家传,医术却是与秋复春同门所学,因此称他师兄。慕容成的妻子阿珍被一辽将挥掌拍死那年,慕容成只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澶州之战都早了好些时候。如今慕容成却已是年近半百。将近三十年的风刀霜剑,仍抹不平他心头的复仇之念。
秋复春比慕容成年长得多,平日里所言所谏,慕容成总是会接纳考虑。但唯有此事,秋复春劝解过无数次,总是于事无补。
慕容成凄惨一笑:“师兄,多说无益,若我此生收不到一个弟子能替我报仇,我便去和那辽狗拼个鱼死网破。”
秋复春默然不语,他知这位慕容师弟的半生心结,是万万难以化解开的。
钟蕴朗见慕容成这般模样,心中不忍,心道:“我不过是轻烟步使得熟了些,步法之上略占优势。内力修为却是平平,更何况,我这天生的九阴绝脉,刀枪剑戟一概不能用……无论怎样努力,武学修为总归是有限。”
思来想去,终于说道:“慕容前辈,晚辈先天经脉有异,怕是练不成什么高明武功。只怕耽误了前辈大事。”
慕容成奇道:“经脉有异?怎么个有异?”不待钟蕴朗答话,右手忽地探出,搭在钟蕴朗左腕。
随着钟蕴朗脉搏跳动,慕容成的心情也在片刻之间不住转换,复杂的表情之下,包含着惊讶,失落,赞叹,和……收徒的决心。
“九阴绝脉?”慕容成能与秋复春齐名,对钟蕴朗的经脉自然是一察便知。
“是的,前辈。我自幼不能使用兵器,无论刀,还是剑,我……”钟蕴朗话未说到一半,慕容成已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九阴绝脉在武学修炼上的缺陷,南医自然是知道的。
“真气流失是么?无药可医是么?这九阴绝脉,于武学修为的提高,大有障碍,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仍是很想要收你做徒弟。”慕容成望着眼前这位负剑而立的官袍少年,眼神十分坚定。
钟蕴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是慕容家有再多的武学典籍,除去刀经剑谱之外,不过是些拳脚掌法之类。自己内力不济,一套惊涛掌尚未练到巅峰,学得招式再多又有何用?
“慕容前辈,只怕我这九阴绝脉耽误您的大事。”
慕容成摇头道:“九阴绝脉虽说于武学修炼方面,有诸多障碍,但却是潜力无限,一旦突破某个关隘,那便可达到武学之巅峰境界。前任武林盟主刘海蟾,就是九阴绝脉你可知道么?”钟蕴朗先前听‘俏罗刹’段前辈说过,心中还是将信将疑,此时听慕容成又再提起,愣了一愣:“晚辈曾听说过的,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慕容成整整衣袖,神情庄重之中还带着些敬仰:“当年刘老盟主,一柄青鸾剑横扫天下,东海擒蛟龙,北疆降猛虎,西域的大漠风沙里截杀七十三贼寇,极南的烟瘴之地他连破二十八座匪寨。荡平江湖纷争,使万帮臣服,众派归心。望城观从此名扬四海,其余各大派也再无什么大的纷争,中原武林一时达到全盛之境。这一切,皆是刘老盟主之功!谁能想到,他竟是罕见至极的九阴绝脉?谁人敢相,他曾被人当做是一个真气不固,无药可医的废人?”钟、应二人都是听得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眼见这位盖世宗师一面。
钟蕴朗心中忽地燃起一团烈火,但旋即熄灭。同是九阴绝脉,但我怎可与刘老盟主相提并论,我连朝中武试都排不上名……胸中所思,面上即显。
秋神医见他目光之中,光芒一闪,随即失落,出言激励他道:“蕴朗,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当年刘老盟主靠着先天谱习得绝世内功,才使体内真气流转不绝,如今《先天谱》遗失,你要达此等境界,怕是不易。以你习武的勤奋与天赋,若能再有些些机遇,武功达到一流境界该是不难。如今这‘六阳融雪功’,就对你大有裨益,只是这拜师之事,还需你自己定夺。”
慕容成点点头:“不错不错,我这收徒之举动机不纯,要强收你为徒,是有些不好。罢了,无论你拜不拜师,我都会传你五弟这六阳融雪功治病。”
钟蕴朗轻叹口气:“慕容前辈,我受先师授业恩情,实是不便再拜于前辈门下。”慕容成深叹口气,面色黯然:“嗯,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钟蕴朗顿了顿,又道:“慕容前辈,虽然我不能拜您为师,但您救我五弟性命,作为报答。报仇之事,我答应你。只是我武功低微,不知可否办成前辈大事,只得尽力一试。”
慕容成闻言一喜:“你愿替我出力,我已极承你情。你虽不愿拜我为师,但这六阳融雪功,我也当传授于你。你两都过来。”说着整齐衣冠,盘腿而坐,钟蕴朗和应五也走到他身前坐下。
“你两看好啦,我现在便传你们六阳融雪功。”
钟蕴朗忙道:“前辈,不可,这岂不是坏了你的规矩。你传我五弟就好,我还是退到一旁为好。”说着便要起身。
慕容成出言止住:“你在旁边看着,我只传功给应五。你自行学了去,便不算我坏了规矩。你若不学,岂不是让我白白受你恩惠。再者说,你学了这功法去,对你自身武学修为也是大有好处,岂不是更易替我报仇么?你若不学,我便不救你五弟了。”
钟蕴朗听他说这等自欺欺人的话,只觉得这南医可真是古怪之极,但又不便拒却,只得依言坐下。
慕容成转头瞧向应五,再不向钟蕴朗看上一眼,将六阳融雪功的口诀心法,一字一句地念出:“六阳出而冬雪尽融,汇山溪,而聚江河。其后百川汇海,存于膻中,内力深湛,端在积聚……”
应五用心默记,但神情迷惘,显是力不从心。
钟蕴朗本意游神外,不去听慕容成教授口诀心法。待见了应五神情,猜他记忆不全,这才用心默记,以便日后应五有所遗漏之时,给他提点。
钟蕴朗记性极好,两遍过耳,便已牢记。
他还道只记这心法,却不去修炼,便不算学了这六阳融雪功。可事实上,在他默记口诀之时,这六阳融雪功已不自觉的在他体内生成流转,再抛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