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当众道歉
李家伦去哈市出车,带回了三双冰刀,一双是他自己的,还有两双分别是给沈梦昔和范建国捎的。
其他知青非常羡慕,纷纷预定,下次再去也要捎一双,但一听价格要半月工资,就有大半人放弃了。
他们这些知青,并不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很多人需要将工资拿出一部分寄给家里分担家用。像沈梦昔和范建国这样完全不用照应家里的,并不是很多。
五零后这一代人,是很特殊的一代。
他们生在建国初期,该学习的时候赶上运动,该工作的时候赶上下乡,普遍都是兄弟姐妹众多,他们打骨子里爱国,打骨子里顾家。特别是女性,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批当家作主能顶半边天的女性,有着其他年代人没有的自豪感和自信心。
也是性别意识最弱的一群人,她们不注重修饰,更看着工作成绩和个人荣誉。
所以很多这个年代的女人到了老年,才开始感慨自己最青春的年华,没有好好打扮自己,没有穿过花裙子。各大景区,带着花丝巾,穿着花衣裳,做着各种标志性摆拍动作拍照的,大部分都是五零后。
在沈梦昔的阅历里,五零六零后女性的婆婆和儿媳,大都饱受压力,因为五零后女性大多极为强势。
她曾听到儿时邻居老太太拍着大腿坐在院中哀嚎:“俺们这辈儿人倒霉啊,受完婆婆气还得受媳妇儿的气啊!”她的媳妇儿就是典型的强势的五零后。
中国人敬老爱老的传统美德,也是在这一代人身上开始颠覆。
他们性格鲜明,非黑即白,认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而沈梦昔则喜欢一个“衡”字,她喜欢在事物中,找到一个可以掌控的平衡点,不伤害别人,也不委屈自己。
但遗憾的是,在目前这个年代,几乎不能做到。
沈梦昔只滑过旱冰。她穿上冰刀,扎撒着两手,站了三分钟,硬是一步不敢动。
“要想滑冰,第一要有挨摔的思想准备。”
“第二,你只有动起来,才能在其中找到平衡,这跟骑自行车道理一样。”贾世兰站在她旁边说,并没有扶她。
沈梦昔咬牙点头。
“注意要领,小八字!弯腿!重心前移!甩臂,走!”
沈梦昔下意识跟着她的口令做,一蹬右脚,动了,她顿觉得脚下那细细的一条冰刃,实在是不稳当,慌忙又蹬左腿,还没搞清情况,一个天旋地转,人就躺下了。
“都跟你说重心前移重心前移了!摔了尾巴根儿,你就惨了!”贾世兰恨铁不成钢地拉起她。
“贾世兰,你拉着她绕一圈!”李家伦看不下眼,滑过来,对贾世兰说。
贾世兰拉着沈梦昔的手,带着她慢慢地滑了两圈,沈梦昔逐渐找到感觉。
她只是过于担心脚下细细的冰刃,只是过于求稳,其实只要腿部力量足够,核心力量足够,是很容易掌控平衡的。
沈梦昔慢慢松开贾世兰的手,执拗的自己练习。
不知道摔了几次,棉裤里面绑了护膝,棉袄里面是护肘,但还是很疼。
回到宿舍,沈梦昔给自己擦药油,一边擦一边决定,明天中午还得去。
沈梦昔晚上又加强了一些锻炼,除了平时的静蹲,还加了哑铃。
救严雪芳那次,她就发觉自己体力还是不行,她感叹医生其实是重体力劳动。
再就是这次打杨萍,她发现武力碾压很重要,出手要稳准狠,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一旦出现两人互扯头发的局面,将会特别难看。
以后虽然没打算再动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有准备比较好一些。
练习了三天,沈梦昔已经可以慢慢地绕着冰场滑冰了。她真是喜欢这种感觉,有些冒险,有些刺激,又不过分。她张开双臂,滑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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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全体知青政治学习的时候,向连长就那天的食堂事件进行了处理。
林慧芳同志,工作态度不端正,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差,调离食堂窗口,扣除当月奖金,暂到后厨帮工。
杨萍同志,无故造谣,诋毁GM同志名誉,在公共场合散播谣言,造成恶劣影响。记大过一次,存档记录,扣发年底奖金,责令在全体知青大会上向孟繁西同志道歉。
孟繁西,在公共场所斗殴打架,影响极坏。虽情有可原,但不能放任自流,口头警告一次,扣发年底奖金。
杨萍一听到处理决定,立刻就哭了。
站起来指着沈梦昔说:“凭什么我道歉?她打了我,还得我道歉?凭什么啊?连长你不公平!”
“坐下!”向连长旁边的队部干事张庆荣一声大喝,杨萍吓了一跳,似乎是想起了某个场景,忘记了哭,立刻坐下了。
“现在是在开会!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张庆荣站了起来,“我警告你们,不要把当年在学校那一套都搬到我们连队来!你要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有真凭实据,不要妄想着随便听你一句谣言就拉谁出来P斗,下次再听说谁信口胡说,我就立刻打报告,请他离开我们五连!离开我们农场,到最艰苦的农村插队,接受一辈子的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声色俱厉。台下几百知青鸦雀无声。
杨萍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肩膀一声不发。
“杨萍!“张庆荣喊。
“到!”杨萍怯怯地应答。
“上来!”
杨萍不敢耽搁,上了前面的主席台。
“向孟繁西同志道歉!要深挖思想根源,说说你为什么要诋毁她,你真是因为她比你得多了一口酸菜吗?”
杨萍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她难为情地低着头,搓着衣角,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沈梦昔在台上看着她,觉得她现在心里肯定更加痛恨自己了。
“快点!”
“孟繁西同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第一句就为自己辩解,这是道歉吗?”张庆荣打断她。
“呜呜呜,我真的只是因为看她打了麻辣豆腐,我没打到就忍不住刺了她几句,连长,我道歉,我不该说她砢碜,不该说她勾引男同志,我和孟繁西初中就是同学,我其实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根本都记不住男生的名字,是我气不过她长得根本不好看,还让我们班男生给排了个和姜淑英并列第一,呜呜呜,我就是气不过……”开了头后面就顺溜了,杨萍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沈梦昔注意到姜淑英的脸胀得跟紫茄子似的。
“你在食堂那么多人的地方,大声诋毁孟繁西同志,目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目的,就是骂了解恨,我家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骂人的。”
“你在学校当年是什么职务?”
“胜利队的副队长。”
“领袖已经有了指示,今后我们的任务是搞好农场的生产建设,你们已经划归兵团,不是以往的红色青年了!知道吗?”张庆荣字字铿锵:“继续!”
杨萍艰难地措辞:“我对不起孟繁西同志,我伤害了她,也辜负了组织对我多年的培养,今后我一定严格要求自己,以实际行动弥补我的过错,请大家监督我。完了。”
“回去吧!”
杨萍捂着脸回到座位,呜呜地痛哭出声。
“当年她差点没把学校老师斗死,现在上去道个歉就哭得死去活来的,真是装模作样!”范建国在沈梦昔身后说,“那个姓姜的,也不是好东西,别看她跟谁都笑眯眯的,老邻居,你傻啦吧唧的,可别被她迷惑了。”
沈梦昔回头白了他一眼,你才傻啦吧唧,你全家都傻啦吧唧。
向连长接着又宣布了春节假期安排,分两个阶段放假,第一阶段是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七,第二阶段是正月初八到正月十六。具体安排等待通知。
台下轰然,大家开始热烈讨论。
“安静!”张庆荣喊。
向连长喝了一口水说:“第三件事情就是,李家伦同志、孟繁西同志,勇救两名落水知青,不怕严寒,不怕牺牲。场部将对他们两位进行表彰,明天上午,你们俩跟着队部领导一起参加场部大会。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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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你是不是把湿柴火扔炉子里,怎么冒那么大烟?”沈梦昔冲厨房哀嚎着。“今天吃食堂,不做饭!”
“哎!知道了!我把炕烧热乎点,今儿我睡炕头!”贾世兰在宿舍外间喊。
“谁允许你又住这里了?”刚走了一个严雪芳,这又赖上来一个。
“老孟啊,我去食堂给你打饭,你忙你的。”贾世兰自顾自拿着两个饭盒去食堂了。
一个拿了止咳糖浆就要离开的知青,笑着说:“这个京市青年真有意思,把你这里当成家了。不过也挺可怜的,离家那么老远。”
“她可不可怜!贼皮实!”沈梦昔笑。
这个知青是高中毕业生,叫秦季华,已经23岁,她咳了几声,打开药瓶就喝了一瓶盖,忽然捂着嘴巴干呕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沈梦昔发现了她的异常,给她倒了杯热水,“我来给你检查一下?”,沈梦昔看看她的手,做出要号脉的样子。
秦季华猛地缩回手,“不用不用,我就是胃不舒服。”
“有病就要及时治疗,不要自己胡乱吃药,懂吗?”沈梦昔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嗯,我知道了。”秦季华抓起药瓶就走了。
从窗子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沈梦昔心想,这个女人八成是怀孕了。农场全都是年轻人,没有家长没有老师,连队干部也只有五六个,这里仿佛红楼梦的大观园,青春而自由。
年轻人相遇,偶尔撞击的火花,都可以引发熊熊烈火。
但是感情冲动的结果,最后大半都是女孩来买单。
贾世兰捧着两个摞在一起的饭盒从大门进来,沈梦昔连忙出去,打开宿舍门:“凉没凉,我再热热。”
“今天连队杀了一头猪。明儿杀两头,明儿晚吃什么什么杀猪菜!中午炒菜里的肉也多了。”
“那敢情好!不如咱俩今天饿着吧,明天晚上还能多吃点!”沈梦昔戏谑地说。
“出息!”贾世兰笑着把饭盒里的菜倒进锅里,用铲子翻动。
沈梦昔数好饭票和钱给贾世兰,贾世兰歪歪身子,沈梦昔把钱放到她的口袋里。
沈梦昔最近又得了一个小炕桌,七十公分见方,小短腿,敦实实的,放到炕上,可以写字,做活儿,吃饭。
她把小桌子放到炕上,贾世兰将饭端到小桌上,两人脱鞋上炕,坐在热炕上开始吃饭。
“这个时候要是有台收音机,咱们一边吃饭一边听广播,就完美了!”其实沈梦昔想说的是能一边吃一边追剧就完美了。
“嗬,够小资的啊!”
“大胆!”
“啧,就咱俩。”
两人相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