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再三,沈梦昔还是决定把表格还给团长,虽然看起来很不识抬举的样子。
但临到出门,却怎么都找不到表格了,她疑惑地翻着抽屉,抽屉里不多的几样东西,放得井井有条,就是没有那张工农兵学员推荐表。
“铁京生,我昨天出诊后诊室都有谁来过?”沈梦昔把抽屉整个抽了出来,放到桌上,查看是否掉到了抽屉后面。“怎么就没有了呢?”
“那个,你丢什么东西了吗?”铁京生有些紧张,他昨天的确翻看了她的抽屉,但是也只是看了看那张表格而已。
“有张表格不见了。”
“什么表格?很重要吗?你再好好找找?”
“很重要。你先把昨天就诊登记簿给我。”
只有三个人登记,但是据铁京生说,来过诊所的人却有六七个。
铁京生回忆着人名,沈梦昔用纸笔记下。
这些人,包括铁京生都有嫌疑。沈梦昔逐个看着名单上的人名,说实话,根本分析不出什么,她一个也不了解,包括铁京生。
这个推荐表,可不是彩票,谁拿着都可以兑奖,填完是要写组织意见、盖公章的。
那么会是谁呢,难道是对自己有意见,故意捣乱?自己才来不到半年,得罪谁了?
还没等她考虑好怎么和团长说,卫生所电话响了,铁京生接起。
“请等一下。”然后递给沈梦昔。
沈梦昔狐疑地接过话筒,“你好,孟繁西。”
“是我。”声音威严,带点怒气。
“五叔!”沈梦昔叫了一声,这架势肯定是知道自己推拒工农兵学员的事情了。
“伤好利索了?”
“哦,差不多了,都不严重。”她在手上贴了祛疤的凝胶,效果还可以。
“你不要有负担,你有资格去读书。赶紧填表!”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我不喜欢。”
“胡闹!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你都26了!准备在农场结婚生子待一辈子吗?”
“可是......”
“没有可是!”孟庆严不给侄女说话的机会,他本意就是想用人情,让侄女换个地方被推荐读书,离开农场,也算对得起死去多年的老娘了。
“表格丢了。”沈梦昔嗫嚅。
“丢了?什么叫丢了?”
“昨天我出诊,表格在抽屉里就不见了。”
电话里传来“啪”的一声,孟庆严拍了桌子,“你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应付我!”
“我没有......”
“啪!”电话挂了。
“五叔,喂!”
沈梦昔沮丧地扣上话筒,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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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梦昔再去食堂,就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甚在意。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就见张万钧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孟姐!”
“怎么了。”沈梦昔一边把背包挂到门口的钉子上,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我怎么听说你有亲戚是个大官儿?”
“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是接线员传出来的!你就别瞒着我们了!”张万钧翻着眼睛回忆着,“怪不得呢!原来是这样!”
沈梦昔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拍拍她的肩膀,坐到炕边看书。
“哎?孟姐!你真不打算去京城读书?多好的机会啊!”
其他两人也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沈梦昔,等她回答,显然这是她们共同关心的问题。
连这个也知道!沈梦昔看了她们一眼,走到门边,摘下自己的军挎,背上就出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有的人以为自家亲戚老厉害的,结果还不是来了个更厉害的,不显山不露水就压你一头。你还是好好想想都说过些什么吧!”张海霞嗤了一声,对张万钧说。
“你管的着吗你?”张万钧立刻反击:“一个沪市郊区的,成天以为自己是大城市的,臭不要脸!”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郝静在中间劝和着。
沈梦昔不知道宿舍里的战争,她来到团长办公室,看见她的人都一付了然的表情。
“报告!”
“进!”
沈梦昔将事情原委如实讲述,包括五叔的电话内容。
“团长,请相信我,我没有故意弄丢表格,即便不去,我也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团长听后,沉吟片刻,点点头,“我相信你。”
沈梦昔松了一口气。
“我这里还有一张表格,你拿去!”
沈梦昔吓一跳,连连摆手。
团长笑了,“你可以不跟我说,但你得给你叔叔一个交代。是不是相中谁了?不行团长把你俩一起推荐了!”说完自以为了解真相地哈哈大笑。
沈梦昔总不能直接说她不喜欢工农兵大学的文凭吧。
她曾认识两个工农兵大学毕业的领导,一个是部队推荐的,初中文化;一个是生产队推荐的,高小文化。学校里有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开学先进行了两个月的文化补课。
知识越多越反动,他们在学校里实行教学、科研、生产三结合,大部分时间到工厂实习,或者务农,或者参加各种批判大会,看G命电影。三年后毕业,有人的字写得还是歪歪扭扭的。
若干年后他们很多人都成了社会中流砥柱,担任了重要职务。这些沈梦昔不想做评价,毕竟每个现象都有其历史原因。
这些都不是沈梦昔想要的,她不想到工厂实习,不想参加批判大会。没想过将来从政,也没想过从商。
但是现在,沈梦昔怎么跟五叔解释呢!
团长的内线电话响了,沈梦昔很识时务地站起准备退出,却见团长也站了起来:“是,是!她正好在我这里,孟师长亲自和她说吧。”
招手让沈梦昔过去,把话筒递给她。
沈梦昔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昨天是我冲动了,你不可能用那么低级的方法,而且昨天的电话被人偷听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是你侄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爱说谁说去!”
“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沈梦昔不禁看看团长,躲到窗边的团长茫然地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不想去读书。五叔,你能不能找几个在工农兵大学读书的,或者已经毕业的问问,他们都学习些什么。如果这只是回城的一种途径,我宁可在农场待着,给知青看病。况且,我对回城并没兴趣。”
孟庆严那边沉默了一会:“你不愿意到你妈身边的话,从京城读书回来,可以到哈市。你五婶脾气直,但是人很好。”
“五叔,不要为我再做什么了,我一切都好,托你的福,已经比别人少吃很多苦了。“沈梦昔清了一下喉咙:”......你比我亲爹做得都好!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给团长添麻烦。“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五叔,你生气了?”
“算了,你也26了,我老当你是六岁的时候,老想什么事儿都替你做到前头,行,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吧。有困难不能闷着,还是得找我。等有合适的,让你五婶给你介绍个哈市的对象,总有机会回去的。”
“嘻嘻,人家都说扎根农村,你怎么身为领导,还带头想着回城回城的,再说,你自己都没回去呢。”
“反天了!敢嘲笑我!”
“五叔,你多注意身体,四十多了,不是小伙子了。”
“行了行了行了,赶紧把电话给你们团长吧。”孟庆严假意不耐烦地说。
沈梦昔笑笑,把电话递给团长。
他们又聊了几句,团长挂了电话。
“小西呀,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安心工作。这个指标,本就是你五叔单独给你要的,这次呢,就作废了。不过以后,你可得孝顺你叔叔,他可没少给你费心啊。”团长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
“是!谢谢团长!”沈梦昔愉快地离开了团长办公室。
第二天,团部召开领导班子会议。
会后,接线员贺文芳因工作重大失误,被调离通讯连,分配到畜牧场放羊,通讯连连长记大过,话务班班长记过。全团以连队为单位,拟进行为期一周的保密条例学习。
一时间,沈梦昔觉得世界安静了,吃食堂的时候,再没有明目张胆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连张万钧都哑巴了。
铁京生以一种十分不理解,万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梦昔。
“好奇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沈梦昔整理好药品登记单,抬起头。
“是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别人梦寐以求的你却弃如敝履?”铁京生不再回避她的眼神,站起来,有些意难平地说。
“但那不是我的梦寐以求。”
“那你的梦寐以求是什么?”铁京生不禁问出口。
“呵呵,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梦昔笑着整理好背包说:“我想安心地当好卫生员,有时间多看看书,解几道方程。世间的东西,该是我的,一定会是我的!”
背好军挎,“另外,我的抽屉不锁,但你也最好不要翻。”
铁京生脸刷地红了。
他支吾了半天,觉得必须解释清楚,一转头,沈梦昔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