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侗把这个女尸叫做"娘娘",一点都没有感到难为情。与它非亲非故,素不相识,而通过这几天与它的朝夕相处,他的心里也就认定了它是一个和善的"妈妈"了。此时,他叫它娘娘,都还觉得不够亲热,如按他内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很想叫它一声"妈"。这么想着,吴侗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妈……"
他呢喃着叫出的这个字,从嘴里出来,进入他的耳朵,竟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亲切。
他没有妈妈。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妈妈,也不知道妈妈长的什么样。
他经常做的一个梦,就是梦到了妈妈,梦到他在妈妈的怀里,含着妈妈肥大的乳房,进入甜甜的梦中。
而梦毕竟是梦,最终都要醒来。每回醒来,他的嘴角都残存着在梦中流出来的幸福的口水。
他多想哪一天,遇到他的妈妈,和妈妈讲很多很多的话,跟妈妈一起做事,一起吃饭,然后,永不分开。这一直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想。现在,四周无人,万籁俱寂,只有他和它。
于是,很自然的,对着那具女尸,他叫的不是"娘娘",而是"妈"。
他说:"妈,你晓得不?我的命好苦。我打小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妈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吃什么菜,我都不晓得。我问爹,爹说,他也不晓得哪个是我妈。他说,我是他捡来的。我好命苦啊,妈。没有妈的孩子,那还算是一个人吗?我对爹讲,你怎么不给我找个妈,然后生下我呢?你为什么只捡我,不连妈也一起捡起来呢?爹讲,我们赶尸匠,是不能有女人、不能结婚的啊,只能一辈子打单身。妈,你讲我的命苦不苦?"
吴侗听到一声"唉",幽幽地在他的耳朵里盘旋着。
他往四周看了一下,除了他和这具女尸,并没有其他的人。是谁呢?那一声叹息,分明来自一个女人,也分明是听了他的遭遇后发出来的。莫非,是这个和自己一起坐着的女尸?
女尸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也依然是闭着的,它低着头,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它的鼻子的阴影把它的嘴巴都遮盖住了。
吴侗想,一定是自己想妈想得发疯了,听恍惚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继续对着女尸说:"你要是能讲话就好了,我就不会一个人讲话了,一个人讲话,叫人看见了,人家就会以为我是疯子。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呢?我不管。我只想和你说话,只想你就是我的妈。人家都有妈,不晓得我没有妈的人心里是苦的。可惜呵,我只有让你走路的能耐,没得让你讲话的能耐啊。你现在能走路,要是还能讲话,你就不是尸体了,就是大活人了,你要是大活人,你会做我的妈不?"
吴侗的眼泪流了出来,流进了嘴角,咸咸的,有点涩。他把头靠在女尸的怀里,把女尸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像母亲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她双手冰冷。吴侗感觉到,那双没有生命的手,在他的胸前,似乎游动了一下,像是在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膛。他的左边****上面,开始发热,然后,是隐隐地发痒,继而,麻酥酥的,然后,就有些疼痛,发烫,烫得像是被火碳烧灼一样。他知道,那里有一块胎记,像一只蜘蛛脑壳那样的胎记,有一枚铜钱那么大。他记得小时候跟爹赶尸时,在喜神店住下来,等爹睡着了,他就去拉一个漂亮的女尸的手,要它和他一起玩,没多久,他胸前的胎记就痛得让他哇哇哭了起来。爹被他的哭声吵醒了,赶快赶了来,闪电般地把符纸贴到女尸的脸上,那疼痛马上就消失了。爹告诉他,胎记是从母腹里带来的,是连接前世今生的桥梁。爹还很严肃地告诉他,千万不要和尸体动感情,否则,就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