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一个人待在楼上闺房里,心里一直还在自责,没有睡意。整个身子像饼一样摊在床上一动不动。短短三天,香草瘦了,圆圆的脸变尖了,本来就是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偶尔眨一下,显得空洞可怕。
夜,静静的。远处不时响起更鼓的声音,单调而寂寥。
河风吹来,拍打着雕花窗子,啪啪作响。"喵--"哀怨的叫声传来,那是一只猫,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
香草打小就很害怕猫,晚上,猫会悄没声息地从窗子外面或是天楼上跳进来,它的眼睛绿莹莹的,圆鼓鼓的,瞪着你,像随时可以扑上来一样。特别是如果它生气了的话,就把背拱起来,两只爪子往前伸着,后腿稍弯曲,积蓄着力量,就像全力相搏,并打算一击就致人于死地似的。总之,猫是阴气很重的动物。
为了防备猫从窗子跳进屋来,香草爬起来去关了窗子。
她伸出手,刚抓着窗框,就看到了,那只猫并不是在楼上,而是在楼下的院子里。妈妈和街坊们在一边睡着了,棺材前的火盆里,纸钱也烧得差不多了,只有几星暗红的火焰发出微弱的光。几绺烟子有气无力地在棺材周围袅袅地飘浮,然后,令人感到讶异的是,那几绺烟子竟然围着棺材打着转,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手里拿着没有火只有烟子的火把在围绕着棺材转圈。
从楼上看下去,没有加盖的棺材里,是她爹爹那一张白得瘆人的脸。香草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当她的目光正要移开时,她看到爹爹的眼睛动了一下,竟然睁开了,好像睡醒了一般。香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摇了摇头,再仔细看,就看到了她永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幕。
那只猫轻盈地一纵,跳到了棺材盖上,然后把它的爪子伸进棺材,在她爹爹的太阳穴那里挠了挠,就无声无息地跳了下来。这时,她看到爹爹头一抬,身子一动,直直地坐了起来,双手平伸着,站起来跳到了地上,跟着那只猫就往院子外面走去。香草大声喊着:"爹,爹--"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战战兢兢地下楼去,扯住妈的衣服又摇又叫:"妈,妈--"却怎么摇也摇不醒。她又去摇另外几个街坊,他们睡得正香,根本没反应。她没有办法,就往院子外跑去,刚要跨过那道门槛,心里还是很害怕,立即把伸出的一只脚缩了回来,重新跑回院子,双手抱起那根沉重的闩门杠,重重地打在一张没有人的八仙桌上,那些人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舒小节爬上一个坡顶。山路很窄,可能是走的人稀少的缘故罢,野草和荆棘都伸到路中间来了,如果不是一直沿着路走,还发现不了这越来越窄,越来越模糊的,其实就是路。他看了看四周,暗绿色的山坡,层层叠叠,由近及远,缓缓地淡开去,但因为夜幕的降临,远处又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他有些后悔,不该急着赶路,应该是看看势头不对,立即投宿下来才是。翻过这座坡,如果还没有人家,那这一夜也只好在山林里睡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害怕,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了,只恨路太窄,要不,他会放开脚步跑起来。
拐过一个弯,视野蓦地开阔,他看到,山脚有一户人家。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喜,振奋起来。
那户人家的房子不是山里常见的吊脚楼,而是一个大院子。四面都是木房,只有前面那一栋房子亮着灯,其他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舒小节想,这么大一个院子,全是二层楼的,论房间,怕不会少于三四十间吧。这一定是大户人家了。
有了目标,他便不顾路边野草和荆棘的挽留,兴冲冲地下到山脚。老远地,他看到那个院子的大门了。大门是关着的,像是没有人一样。院子前面有一株高耸入云的枫树。枫树的半腰,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而半腰的上下,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枫树很粗大,没有三五个大人是抱不拢的。树根处有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洞口,被一些攀爬而上的藤蔓,像帘子一样遮住了洞口。还没有被遮住的只有扇子大小的洞口,黑得像一个巨大的不知名的怪兽的独眼,恶狠狠地瞪着每一个从它面前走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