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来得好。
唱完,乌昆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看了大家一眼,显然,吴拜并没有请动"娘娘"。
这时,寨老对吴拜说:"'唱娘娘'都是正月间,现在是九月间了,是不是把唱词改一下试试?"
吴拜想了一下,说:"那就再试一下,如果不行,那也是机缘不到,没办法的事了。以前请'娘娘',从来没有请不来的时候,我和'娘娘'都好熟的了。她是一个善良的好神仙,只要把信送到了,她晓得后断断没有不来的理由的。"
吴拜给每人倒了一杯水,喝了。他取了一块尺把长的枞膏,点燃起来,一边在乌昆面前交叉地画着横"8"字,一边又重新唱起来:
九月九来九月秋,
九月里面好年头。
田里谷子赛黄金,
坡上桐子好打油。
家家都来请娘娘,
户户都把娘娘留。
这时,屋子里的烟雾越积越多,随着吴拜手里的枞膏的舞动,那火苗也是忽明忽灭。明时,可以看到乌昆的脸,蜡黄,呆滞,不像是一个活人,倒像是一具坐着的尸体。灭时,竟然连那一屋子的人,都如鬼魅一般,只见两只眼睛,发出死鱼样的白色的光来。
乌昆的两只手开始轻微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双脚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寨老说:"老司功力不凡,娘娘终于请动了。"
乌昆打了一个呵欠,嘴张着,流出了一点涎水。那涎水流完了之后,他就唉地叹了一口气,尖细着声音,冷笑起来。大家都听到了,那声音,绝对不是乌昆的,而是一个女人的,也不是娘娘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吴拜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更显凝重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声:"糟糕,请来的不是娘娘……"
听吴拜讲请来的并不是娘娘,寨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俗话讲,请神容易送神难,若请来的是大慈大悲的娘娘,倒也无妨,若请来的是带着怨恨或戾气的哪方妖魔鬼怪,就难得收场了。
吴拜不敢怠慢,赶忙在堂屋里跳了起来,手里的枞膏棒也舞动得更加起劲了,嘴里的声音也更大了,他边舞边唱:
开光了,
一时开光亮堂堂,
要请就请好娘娘,
不是娘娘你回去,
回去坐你好屋场……
乌昆的两只手慢慢地抬了起来,一只手托着什么东西,一只手还拍着什么,嘴里,轻轻地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的动作显得轻曼、温柔,这个样子,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哄孩子睡觉。
乌昆咬着牙齿,冷冷地说道:"回去?嘿嘿……"
乌昆的脑袋还是半低着,他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她想象中的孩子的脸轻柔地点了一下,说:"崽崽乖乖啊,可怜的崽啊,他们不要我们娘俩,他们要撵我们出去哩,我苦命的崽崽啊,你说我们该不该回去?不走?对,娘听你的,我们不走!"
乌昆尖细的嗓子发出来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来自冰窖,一股寒气直往人的脊梁骨滚滚而上,直冲头顶。
吴拜不禁有些骇然,问道:"你是哪个?"
乌昆茫然地应道:"我是哪个?我是哪个?我是哪个呢?我到底是哪个呢?"
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星泪斑斑,眼里空空荡荡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刚刚从梦中苏醒过来,一下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又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见到的全是陌生人,想问,又害怕。
吴拜问道:"你认得我没?"
乌昆摇摇头,说:"不认得。"
吴拜又问道:"那你怎么到我屋里来呢?"
乌昆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说:"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来的,反正我在找我的崽,我飘啊飘的,游啊游的,像是有一股黑色烟雾在我的前方引着我,我就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