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笑自己,多读了几天书,把这恐怖的野外也当成风景了,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情景,说不定还会像古人一样摇头晃脑地吟咏"山隐隐水迢迢""数枝幽艳湿啼红"的诗句呢。现在不是诗情画意的时候,得赶紧离开这莫测的潭水才是。于是,他就着微亮的天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岸上。
他把湿透了的鞋子和裤子脱了下来,拧干,挂在一棵小树上,晒好。正是秋天,清晨的山风吹来,冷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浑身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冷时,直打寒战,热时,恨不得一头栽到冰窖里去。他的牙齿不争气地互相打着架,可以清晰地听到嗑嗑嗑的撞击声。水里的雾气一骨碌一骨碌地往上升腾着,水面也似有了反应,翻了锅似的沸腾着。他打了自己一拳头,骂自己:明明知道这里很邪门,怎么还不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呢?于是,他顾不得等他的衣服和鞋子晾干,搂到手里,就往山壁外跑去。
直到离了那个深潭好远,他才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跑了好远。好在在这样的深山里,莫讲人影,连一只鸟也没有看到,否则,自己光着身子那么跑,不羞死人才怪。
走到半山腰,极目远眺,峰峦叠嶂,云雾缭绕。除了一如既往的沉寂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他沿着这条小路,一步一步地走。他想象着,是不是要走到路的尽头,才能看到山里的人家?如果走到了尽头,依然没有看到半户人家一个人影,依然没有听到狗的叫声和牛的铃声,那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情境呢?刚才的水差一点是尽头,莫非现在的山也是尽头?想着想着,他的脚有些软,不敢再往前走。
这时,他看到路边有一块方形的石块,歪歪地立在路边,石块上布满了青苔。他像是做梦一样,刚才不是看到一块同样的石块了吗?他记得刚才千真万确地见过那石块。当时,他还动了一下心,很想过去把石块上的青苔抹掉,在石块上坐下歇会气。因为要赶路,他才没有停下来。怎么这里又出现了一块?
莫非,这是指路石?
他走上前去,用一块石片,刮去那块石块上的青苔,上面刻着几个字,已经不太清晰了。隐隐约约看到是"孝子、孝媳白为国"几个字。他这才明白,这不是石块,而是墓碑。因为年代久远,又无人打理,下半截深深地埋到了地下,只露出上半截,看起来就不像是墓碑,而是一般的石块了。
这里原来有一座坟。他早忘记了山是尽头的臆想,赶紧离开,继续沿小路走去。天早就大亮了,只不过,还是灰灰的,沉沉的,一点儿也不清朗,这样的秋天,和"秋高气爽"这个词一点关联都没有。
走了半天,走得腰酸背痛,双脚发直,正想休息一下,他的眼睛也和他的脚一样,直了!
因为,他再一次看到了一块石块,不,是那截墓碑!
他怔了一下,就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前去。不错,还是刚才那一块。上面有刚刮去青苔的印子,那依稀可见的字迹正是"孝子、孝媳白为国"。
舒小节的手在墓碑上按着,像是生在了墓碑上。
姚七姐的身体还没复原,被邓银名他们那么连打带骂地羞辱了一通之后,几乎就要完全垮了下去,因此,走起路来,也就格外地慢。吴侗自然与她一起,慢慢地赶路,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了,慢点就慢点,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了。
被邓银名撵出糕点店后,看看天也快要亮了,他们俩也没有睡意了,不找地方歇息,就到河边码头上坐一下,等天亮了再做计议。
舞水河很安静,仿佛并不知晓临河这个龙溪镇刚刚发生过的大事。也许它知道,只是故意装着不知道罢了。也许,千百年来,发生在它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太多了,一切的阴谋、灾害、杀戮,对它来说,都是过眼云烟。过去发生的,现在发生的,以后发生的,都会烟消云散,归于虚无。因此,它也像极了一位世故的老人,笑看风云,波澜不惊,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