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赎买是“怀柔术”!
宋朝的开国非常富有戏剧性,也就仅仅花了两天的时间,就将百年大计一举搞定。
公元960年,时任后周禁军点检(中央军司令)的赵匡胤率领大军北上抗击传说中的入侵辽军,行至离首都开封不远的陈桥驿这个地方,安营扎寨。一切阴谋早已酝酿成形,只等那一刻的到来。
第二天黎明,军队内部突然哗变,众将士强烈要求赵匡胤登基,并将一袭黄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随后,大军浩浩荡荡返回京城,兵不血刃取得了政权,这就是著名的陈桥兵变。
我每次在读这一段历史的时候,都感觉这是一出蓄谋已久的权力游戏。当然,这也是一幕精心策划的喜剧,否则仓促之间军队从哪里找来那些道具,光是那件攀着飞龙图案的黄袍就不是一日之功,一个普通将领是不可能缝制一件皇袍天天揣在怀里,等待那样一个机会的。
当时守卫京城的将领是赵匡胤的部下和老友,禁军的第二、三号人物石守信、王审琦,他们“皆素归心匡胤者”,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是赵匡胤的人了。有这帮人里应外合,赵匡胤很快就掌握了军权,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最后夺得天下当然是易如反掌。
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喜剧并非是原创,他也是“山寨”了别人的做法。这个原创者不是别人,也就是将赵匡胤领上革命道路的后周的创建者郭威。
就在陈桥兵变的九年前,时任后汉枢密使(最高军事长官)的郭威也在率军抵抗辽军的过程中回师京城,登基称帝。
自晚唐以来,中国的权力系统陷入了一个大分裂的时代,军阀之间混战不休,后晋节度使安重荣吼出一嗓子:“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这句话完全是篡改了陈胜吴广起义的那句经典之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早就没有了真正的原创精神,山寨才是王道。
山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纠结的五代稀里糊涂混过了五十三个年头,这一期间,在中原地区建立起来的大大小小的政权就涌现出了八姓十四君,换皇帝如换刀。这还不包括十个与中原政权齐头并进的独立王国和割据政权,同时,北方地区也面对着占据战略要地的幽云十六州和随时准备秣马南下的强大辽国。
赵匡胤黄袍加身走上皇帝岗位后,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避免新建立的宋朝不会重蹈前朝覆辙,他本人正是因为“君弱臣强”取得了政权,因此他要杜绝在自己的权力集团内部出现下一个“赵匡胤”。他有着强烈的预感,下一个“赵匡胤”就潜伏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就藏在自己的那些老部下中间。
一天,赵匡胤召自己的老部下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喝酒聊天。酒过三巡,他半真半假地说:“我能当皇帝全仰仗诸位兄弟的拥戴。皇帝也不好当啊,整夜睡不好觉,不如当个节度使快乐。”
石、王等人说:“陛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现在天下大局已定,你应该把心放在肚子里。”
赵匡胤回道:“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当然放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手下的人贪图富贵,将黄袍披在你们身上,你们还能跟着我安心干活吗?”
石、王等人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请求老大指一条光明道路。赵匡胤讲了一段很具有哲理性、但又很实在的话:“人生如白驹过隙,你们应该享受生活,让子孙享福。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你们不如放弃兵权,去选个好地方做官,为自己和子孙置业,逍遥一世。另外我与你们结成儿女亲家,亲上加亲,我的天下也有你们的股份,这样多好!”
石、王等人只好无奈地回答:“陛下为我们考虑这样周全,真是让人有重见光明、死而复生之感啊。”
第二天,这些老伙计就请了长期病假,赵匡胤赐予他们丰厚的财物和崇高的政治地位,但从此不让他们染指军权。这就是著名的“杯酒释兵权”。随后,赵匡胤又逐步解除了一些有影响力的节度使们的权力。
《汉书》中有一段从韩信嘴里吐出来的至理名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意思就是说刘邦在建立汉朝之后剪除异姓诸侯王,杀戮功臣的事。这样一句话勾画出汉高祖刘邦一副疑神疑鬼、寡恩刻薄的嘴脸。
尽管刘邦有着这样那样的苦衷,但还是招致后人无穷的非议。
地球人都知道韩信是一个盖世英雄,但是一个英雄未必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政治家不仅仅需要聪明,最重要的是明断。韩信所缺乏的恰恰是这点。在权力世界的利害关系面前,空谈道义是奢侈的事。韩信既然想当王,那么在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的时候,就是他亮剑的最好时刻,也是他唯一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过了这个店就没有这场局了。
韩信在关键时刻没有背叛刘邦,他在正统道德意识形态上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也是不会为人所诟病的。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看,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是刘邦的臣子,在刘邦的权力集团内部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如果韩信在关键时刻在背后捅上一刀,虽然在道义上说不过去,但是从权力利害关系上来看,却是绝对的胜者。但是,韩信没有在两大利益集团争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刻亮出自己的剑。那么对于他来说,今后能做的也只有跟在刘邦后面亦步亦趋,要低调再低调,让所有的锋芒锈蚀在权力结构之外。就像他的那些战友们,诸如张良、陈平、萧何之辈。
有人说韩信在职场上跟对人了,因为刘邦知道怎么用他。也有人说,韩信可惜了,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去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但无论怎么说,韩信只是刘邦运筹帷幄的权力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刘邦对待韩信这些功臣们的底线是什么呢?对此,我们不能妄下结论,而需要将事件和人放在那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作分析。在分析之前,有一个历史细节不容放过。在刘邦的晚年,有一次患了一场重病,他知道来日无多,于是将他的那些老伙计们喊到眼前,杀白马为盟。盟约的内容是:异姓为王者,天下共击之。
这样一句话让我们清楚地了解了刘邦对于权力的态度,这种态度我们并不陌生,君君臣臣,要分得清清楚楚,异姓不得封王。为王者只能是刘邦的家族子弟。也就是说,“王”这个封号是刘氏的专利。臣子们即使手中的权力再大,也只能做臣子,而不能为王。
刘邦奉行的这一套权力体系,基本上还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家天下的封建专制王朝的延续,新瓶装老酒是官家集团的一贯作风。骁勇有余、谋略不足的项羽显然看不到这一点,他在灭了秦国之后,封刘邦为汉中王,这显然是权力体系建设的一种倒退。早在奴隶社会的时候,那些权力大鳄们就在玩这种分封诸王、国中有国的政治游戏。结果换来的却是诸侯王们的不服,大家都是王,凭什么你项羽能冒充皇权代言人来分封我。在各方势力都在参与权力分肥的斗争中,项羽成为众矢之的,并最终败给了刘邦。所以说刘邦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我们在这里只看到了韩信的下场,却没有好好计算其中的利害关系。
首先,韩信虽然没有亮剑,但却要挟刘邦封王。客观地说,韩信打个报告要求刘邦论功行赏也不为过。但是他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大有问题,也就是说韩信是在正确时间做了一件完全不着调的事。他在刘邦困在荥阳陷入危局的情况下,要挟刘邦封王,肯定被刘邦记恨。刘邦让他带兵合击项羽,他却讨价还价要刘邦封他“假王”。那意思就是说,你不封王,我就不帮你打项羽。刘邦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这种事情就是搁在现代,部下如此要挟领导,估计领导也会很愤怒的。
其次,皇家权力的底线不容随意践踏。刘邦的底线就是异姓不能为王,所有破坏正式权力系统的行为都是杀人的利器。在这种情况下,刘邦如果一味纵容韩信就太不正常了,当项羽这个利益竞争者一死,刘邦就毫不犹豫地收回了韩信的兵权,将其封为楚王。
这时候的韩信还是应该满足的,毕竟刘邦还是给他封了一个王,虽然名不副实。凭着韩信的智慧,他应该对刘邦有所提防,可在权力争锋的舞台上,一个疏忽就会导致满盘皆输。随着时间的推移,韩信的判断力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功劳是完全配得上一个王位的,自己没有在楚汉相争的生死时刻插上一脚,就是送给刘邦最好的礼物。
很多时候,我们习惯拿刘邦与朱元璋作比较,同样是草根出身的开国君主,同样面临着开国功臣如何处理的历史难题。但两个人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刘邦出手洗牌,是因为异姓诸侯王反叛的号角已经吹响,他的做法有权力自卫的意思在里面。而朱元璋的血腥屠杀,则完全是为了屠杀而屠杀,为皇权的接班人扫清障碍,是毫无根据的因疑而杀。
功臣问题是所有的开国皇帝都要去研究的课题,因为皇帝手中的权力价值,不应该由他一个人独享,而应该作为权力股份,让那些功臣们共同参与分肥。因为当初大伙都是提着脑袋跟你玩命干的,如今江山打下来,你却要“卸磨杀驴”。刚建国时,皇帝与功臣有一段蜜月期,在蜜月期里也有富贵共享的美好时光。可时间不长,双方感情就破裂了,刚派发下去的免死铁券还闪着光亮,可这份光亮也救不了功臣的命。曾经共过患难的兄弟,却成为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对手。
刘皇帝和朱皇帝们将权力的刀锋指向了功臣,倒在刘邦剑下的除了韩信,还有臧茶、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朱元璋更是异常生猛,几乎将开国功臣一网打尽。
如果我们将一个王朝比作一个公司,那么开国皇帝和功臣们就是公司的创建者。创业阶段,你不是皇帝,我不是大臣;你是大哥,我是小弟。有福一同享,有苦一块吃。
直到有一天,公司上市了,做大做强了。作为董事长和CEO的皇帝通过封赏功臣来确保功臣们作为股东永久拥有公司的原始股,共同享有公司的红利,且不会被剥夺,通常以世袭爵位和丹书铁券的形式保证。可是刘邦和朱元璋在公司创立后就撕毁了与功臣们的契约,杀戮功臣以剥夺他们作为股东的权利。但赵匡胤的做法与刘、朱二位截然不同,他只是剥夺了功臣们的军权,但同时给予他们丰厚的物质赏赐和崇高的政治地位,并通过互相结为姻亲的方式巩固、加强彼此的私人关系。
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等开国功臣与赵宋皇家结为姻亲,他们的子孙也享受到了由权力分肥所带来的利益。
皇帝和功臣由于权力分肥破坏了权力系统的理性秩序,私人的情感因素被正式权力控制到了最低程度。只有将私人情感因素控制到最低状态,专制权力才能达到最高状态。皇帝和功臣这对痛并快乐的冤家完全处于一种“囚徒困境”的空间,作为皇帝,担心在权力分红中,功臣手中拥有的权力危及到皇权;而功臣,又怕皇帝翻脸不认人而攥紧权柄不肯放手。这种互相设防、互不信任的状态,只会逼得皇帝痛下杀手。
在这一点上,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是非常高明的方法,一般人还真玩不了。赵匡胤用高官厚禄将功臣们手中的军权赎买过来,这样也就等于换取了功臣危及皇权的权力。说到底,皇权对功臣的忌讳无非是他们手中的军权,一旦功臣们心甘情愿地交出军权,他们也就双双走出了这种权力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