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十六的九条尾巴全断,对狐妖来说,这是毁灭性的灾难。尚尚说,他几千年的法力等于全部被毁,能维持住元神不散,已经很难得了。
他现在蜷缩成一团,像一团雪白的毛球,窝在含真怀里,动也不动,除了身体微微起伏,乍一看好像真的死了。
尚尚说这是自发保护的昏迷,只怕要三四天才能醒过来。我一直想,他醒过来之后,会说什么?知道风麒麟的事情之后,会怎么难过?
我甚至盼望他干脆不要醒过来。
处决了风麒麟之后,土麒麟他们就走了,走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对嘉右微笑,笑容十分甜蜜。
然而我现在再也不觉得她可爱了,这种笑容,让我浑身鸡皮疙瘩乱窜。
她柔声道:“对了,嘉右,雷系长老有话要本座带给你呢。他说血琉璃的事情,虽然说了是交给你办,但如果一直拖着,那可不好。你一定明白了吧?”
嘉右闷闷答应了一声,土麒麟也不计较他的无礼,笑着走了。
“回去吧,先回去。”
含真皱眉抱着狐十六,转身就要出森林。
我看着他光溜溜的脊背,赶紧叫道:“含真!那个……你确定要这样回去?”
他不理我。估计他现在心情极度糟糕,算了我还是别惹他了,反正光着身子丢人的是他不是我。
嘉右愣了一会儿,突然往相反方向走去,尚尚问他:“你去哪里?回仙界?”
他又闷闷地嗯了一声,过一会儿又道:“干你P事!你们先回去!冰箱里有前两天的剩菜,厨房我刚刷过。谁要是敢在我回来之前弄脏,小心狗命。”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旁边尚尚突然拉了拉我,在我面前弯腰。
“上来吧,我背你走。”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我看着他手上倒钢钩一样的爪子,再看看背后钢鞭一样的尾巴,最后还是摇头。
“算了不用,谢谢你啦。我自己能走。”
我的上衣已经被他抓坏了,如果裤子再被抓坏,这个脸就丢大了。
他好像根本没明白我的拒绝,爪子还在钩:“上来上来!没关系的,你一点也不重。”
这和重量没联系的……我还想反驳,他却不由得分说一把将我扛在了背上。我的鼻子狠狠撞上他的后脑勺,痛得眼泪狂飙。他的脑袋简直比铁球还硬!
“妖怪难道都是铜头铁骨?”我捂住鼻子,艰难地问他。
尚尚的爪子缩了回去,小心回避我大腿上的伤,后面的尾巴也伸长托住我,那感觉和坐靠背椅似的,稳当得很。
“春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本相?”
他突然这样问我,倒把我问住了。我勾着他的脖子,把脸往前凑,仔细看他。
要怎么说呢?从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审美观来看,现在尚尚的模样绝对不会有人说帅,或者个性,只会觉得可怕。谁会觉得一个獠牙几乎长到下巴的妖怪帅?更何况他的眼角后面还有深深的黑色纹路,映着惨绿的眼珠,简直和鬼一样。
他被我看得坐立不安,耳朵使劲摇,一面小声问我:“春春?真的怕?”
怕?怎么会!我笑着从后面用手捧住他的脸,揉两下,硬梆梆的,硌着手指疼。
“你呀,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怕的!谁会怕一只猫?”我抓着他的脸皮子,拉两下。
“真的不怕?”
“当然不怕,反正都是尚尚吗。”
好看不好看,都是我的尚尚,有点固执有点懒惰有点神秘的猫。
他笑了,唇边露出两个小酒窝,鬼怪的脸一瞬间变得喜悦而又天真,虽然一点也不好看,却让我的心头砰地一跳。
我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轻轻贴在他头发上。他乖觉地蹭过来,摩挲两下,暖洋洋痒丝丝。
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只盼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无论他是猫,是帅哥,还是鬼怪,都不要紧。
出了森林,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叫我,欣喜异常。
“你出来啦出来啦!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果然是好人!”
嗯?是谁?我抬头,却见一只大花豹子满眼泪光地朝我扑过来,没跑几步就被前面的含真一脚踹飞。
它嗷地一叫,在地上滚两圈,爬起来瑟瑟发抖地看着含真,话也不敢说了。
我赶紧从尚尚背上跳下来,颠着脚跑过去抱住它,愧疚地说道:“真抱歉让你等那么久。痛吗?这死狐狸脾气不好,你别和他计较。”
豹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他好厉害,我能找他请教经验吗?”
这……这个嘛……
我回头瞥一眼含真,他的脸比锅底还黑,刚才没一脚把豹子踹死都算客气的了。找他等于死路一条。
“别,别找他啦。狐科动物和猫科动物不同类,学不好的。我给你找个新师父。”
我对尚尚招手:“你过来一下!”
他满脸迷茫神情地走过来,顺便看看那只发抖的豹子,奇道:“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小妖?它要做什么?”
我摸摸豹子的脑袋,笑道:“它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帮我领路,我答应它出来之后给它找个高人指导修炼的经验。尚尚,你就勉为其难收了它吧?好不?反正你们都是猫科动物,近亲嘛!”
尚尚的脸黑了一下:“你……要我收这种小妖……?”
我一个劲点头。
尚尚皱眉看着豹子,它蓝汪汪的眼珠殷勤地与他对望,很是诚恳谦卑。尚尚终于勉强点头:“好……吧,不过我是答应了春春,可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潜质,明白吗?”
豹子跟着使劲点头,差点把头点掉下来。
“那你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修炼了多少年?”
尚尚心不在焉地问着,钢鞭似的尾巴一甩一甩,砸在地上邦邦响,吓得豹子浑身僵硬,颤巍巍地回答:“我……我叫花大花……我娘一直这样叫我,因为我身上花纹最漂亮而且排行老大……我……今年202岁了。”
汗,花大花?这什么鬼名字?比我钱大春的名字还要难听!我有点同情它了。
“202岁?连人形也没修炼出来?”尚尚皱起眉头,颇有严师的味道。
花大花缩着脑袋,声音如同蚊呐:“我……我能变成人,但娘说很丑……一点也不像人。所以……”
我能理解它说的很丑是什么意思,当时在永夜城的小酒馆,看到一堆奇形怪状的妖怪,没一个像人的,想必大花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尚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样子不能去人界,要么变成人,要么你把妖力压缩,把身体变小一点。你自己看着办。”
花大花点点头,突然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抖一下就小一圈,最后变成普通的家猫大小,这才抬头奶声奶气地问我:“现在这样可以了吗?”
我干脆把它抱起来,它就乖乖地软绵绵地倚在我怀里,像一只普通的花猫。
“很好很好!这下咱们租书店有两只猫啦!嗯,还有两只狐狸。”可以做动物园了,我暗暗想着,挠了挠花大花的下巴。
“可是这样很辛苦……师父,难道我一直都要维持这样……?”
大花还没问完,就被尚尚的冷眼吓得卡住了。
“这种程度都忍受不了,你还修炼什么?不如回去和你娘待着吧。”
大花差点哭出来,赶紧细声细气地辩解:“不要不要!师父我错了!我再不叫辛苦!你可别放弃我!”
含真在前面终于等的不耐烦,暴吼起来:“TMD还有完没完?!到底走不走?!不走老子就先回去了!”
花大花吓得在我怀里抖成一团,尚尚回头叹道:“含真,你不要随便拿别人泄怒。”
含真干脆不说话,掉脸先走了,虽然光着身子没什么形象,倒也气势汹汹。
花大花低声道:“他……他是不是讨厌我……”
“和你没关系,他今天心情不好。”尚尚淡淡说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出事,他没当场发飙已经够冷静了。”
他又把我背在背上,往前走去,一面又说:“咱们马上要飞了,春春抓紧我,很快就到了。”
事实证明,我之前的担心都是无用功。尚尚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捷径,等我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在书局里了。
含真早就穿好了衣服,估计还洗了澡,头发湿漉漉地,坐在电脑发呆,音箱开得很大声,放的是《蜡笔小×》。
以前他看这个的时候,能笑翻过去,然而现在却面无表情,嘴角也没动一下。
狐十六呢、他把他放哪里了?我想问他,却被尚尚轻轻推了一下:“春春你去把身上稍微擦一下,弄干净点,出来我给你包扎。”
我看这情形,是他俩有什么话要说。算了,男人间的事情,他们有自己发泄的方式,我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我抱着花大花进了浴室,先把它好好洗个干净,这才放水洗头,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回头和它说话:“大花,以后就在书店住下来,别怕。含真脾气比较暴躁,但其实心很软,尚尚也是个和气的人。以后可能还有一个仙人要来,更不用怕他。你好好跟着尚尚,以后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大妖。”
大花靠在门边,好像有点扭捏,好半天才轻道:“春春……我能这样叫你吗?”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大家都这样叫我,你不用客气!”
“那好……春春……真的没关系吗?这个……在我面前洗澡?”
嗯?
我呆,满头泡沫地回头傻傻看着它。
大花天蓝色的眼睛很犹豫地看着我,小心地说道:“我是……男的啊。你真的不在乎?”
轰隆隆,天上有雷劈了下来。
男的……男的!他居然是一只雄性的豹子!我昏!我怎么没想到!妖怪和普通的动物是不一样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飞快抓了大毛巾挡住身体,然后甩开门就把他踢了出去。
欲哭无泪。被看光了,整个背部……
为什么不早说?!
我匆匆洗完头,随便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上,换上家居睡袍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大花乖乖坐在门口等我,他身上还是湿的,地上一滩水迹。一看我出来急忙解释:“春春,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不用在意的!人类的身体对我来说是……”
“行了……别说了……”我没精打采地打断他,“你去找尚尚吧。我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他乖乖地走了。
我爬爬湿漉漉的头发,只觉累得慌。莫明其妙去了妖界一趟,什么都没看明白,又被带了回来。
不知道妖界和人界的时差是多少,我在妖界待了一天多,回来的时候妖界刚刚早上,可人界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回到屋子的时候,早已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医药箱,坐在床上等我了。
他飞快打开医药箱,里面消毒水棉球纱布各色药水酒精都十分齐全。
他皱眉屏住呼吸,哗啦一下,笨拙地倒了许多消毒酒精在棉球上,一面艰难的说道:“春春,把袍子脱了,我给你消毒。快!这味道真难闻?!”
我昏,这么多酒精,你是想痛死我呢?!
“我自己来自己来!”
我赶紧自己倒了酒精,龇牙咧嘴地沾在胳膊的伤口上。
娘的,等于再受一次伤啊!痛死了!
尚尚在旁边拿着纱布,神情肃穆地等待着,好容易我清理完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背后那个却没办法,只能麻烦他了。
“我警告你啊,不许乱碰,不许乱看,擦完酒精贴好纱布就放手。”
我一边解带子一面严厉告诫,尚尚没说话,神情依然严肃。
这只猫怎么了?
我脸朝下躺在床上,感觉他的手抚上背部,不由得微微一颤,有点心猿意马。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道:“尚尚,快点涂酒精包扎,我很冷。”
话还没说完,伤口就是一痛,我差点叫娘了,满手的冷汗。
尚尚低声道:“很疼吗?”
我憋出几个字:“没……没事……你继续……动作快点!”
背上的每一寸皮肤好像都极度敏感,甚至连寒毛都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存在。我能感觉到他怎么涂酒精,怎么贴纱布,慢慢地,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好了吗?”我问他,他却把脸贴在我背上,整个人如同猫一样扒上来。
做什么?!我急忙要挣扎,他却轻声道:“春春,就一会儿好吗?我心里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他的脸贴在我肩胛上,睫毛刺在上面好痒,心里也跟着痒起来,有点不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祥和的味道。
这一刻的气氛,尴尬却让我心跳,怎么也抑制不了。
我好怕,怕他灵敏的耳朵听见我激烈的心跳,那样肯定很丢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平稳下来,他趴在我背上,很重,挺难受的,但又很安心。
我动了一下,他却依然动也不动,不会睡着了吧?
“尚尚?好了吗?你很重,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稍微撑起来一点,忽然低头在我背脊上轻轻一吻,温软的触感,仿佛被蝴蝶的翅膀轻轻划了一下。
在我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又好像是炸弹炸开了一样,手足无措。
身上一下轻了,然后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着肋骨钻过来,似乎是想钻进我光溜溜的怀里。
我本能地敲了他一下,然后浑身僵硬地转身,穿好衣服,关灯,睡觉。
尚尚贴在我怀里,呼吸声温润绵长。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变成猫和我一起睡,可是,这一次,我却再也睡不着。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然而这感觉却又是那么喜悦。
那到底是什么?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