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从草稿到上色,再到放进电脑里面修饰,发到网上,其间大约有一个多月时间。我给这个故事想了好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好,不是俗气就是隐晦。
拿给尚尚看,他嗤之以鼻,哼道:“麟狐生死恋?这什么鬼名字!太难听了!春春你就喜欢这些俗气的东西。”
我把他揉成破布一团,丢出去。这只猫,最近总是和我作对,再也没以前可爱乖巧了。
不理他,我下楼去找嘉右。这位神仙大人回来之后,就是抱怨这里脏那里乱,就差没用消毒水把整个书店冲一遍了。
不出所料,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努力和厨房灶台上一滴油迹奋战。
回头见我站在门口,他指着被我不小心踩在脚下的拖把怪叫:“看看你踩到什么了!走路不会看看吗?这把拖把是专门用来拖厨房的!”
我倒,需要这么夸张吗?我只好让开一步,眼怔怔看着他心疼地把雪白的拖把放在龙头下面使劲洗。
“那个……嘉右,我的画画好了,你要看看吗?”我捧着手里的彩稿本,决定献宝。
他扯了围裙,一手把我的彩稿本接过去,翻两下,然后皱眉:“你画的是什么东西?狐十六的眼睛什么时候变那么大?风麒麟……裙子也没这么长!这既不算写实也不算夸张,钱大春,你真的是画家?”
我抢回心爱的彩稿本,告诉自己这帮人都是没眼珠的白痴,完全不理解人类的漫画艺术,不和他们计较!
“还有,什么麟狐生死恋?这名字真难听!”他还在后面喋喋不休。
我忍不住了,回头瞪他:“那你来给我想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
出乎意料,嘉右居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拨拨红头发,说:“风麒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仙界也绝口不再提。你何必要画这些东西呢。他们俩……那些事情,又怎么是几张画就能画好的。”
“这次如果不是你们仙界逼得太紧,他俩又怎么会死。”
嘉右皱眉:“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两件事不可混淆。仙界的规矩就是铁,谁也不能例外。好像你们人界也有一定的规则,谁突破那个限制就要受到惩罚。”
我无话可说。算了,本来风麒麟的事情和我也没关系。
我抱着本子转身正要走,嘉右突然说道:“麟狐生死恋是太俗了一点。狐十六和她相识到如今也有百年了,你不如换个特别点的名字,一定比这个受欢迎。”
我这个人,在文字方面向来没天赋,想了好几天,最后决定故事就叫“风的麒麟”。
画稿放到网上没几天,竟然大受好评。又过了一个月,就有出版商来找我谈出版的问题。
能赚外快当然是好事,但数钱数到心花怒放的时候,我也会疑惑,含真去了魔陀罗山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尚尚看起来也不担心,每天就是给花大花做修行。
再说一句,花大花终于熬过了最辛苦的初级修炼阶段,某天晚上终于成功变成赤裸肌肉壮男一枚,在我几乎要喷饭的时候泪流满面地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大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鉴于这只妖怪过于单纯,所以我对他的无礼行为没有苛责,只是小小地在他脑袋上敲出两个大包而已。
花大花变成人形的样子也是憨头憨脑,并不甚俊美,尚尚的T恤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紧,如果忽略他湛蓝的眸子和不小心龇出来的獠牙,看上去就和楼下小区的保安没什么两样。
这样也好,书店里如果是个男人都是绝世帅哥,我的租书生意也不用做了。花大花虽然呆呆的,但至少外表看上去挺震人,块头好大,力气也大,上次当着那些女学生的面不小心撞翻整个书橱,把她们吓得下巴都要脱臼。
现在有他帮忙打理书店事务,我就更轻松了。
含真一直没有回来,我渐渐也把这事情丢在脑后。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般,转眼就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日子太过平稳舒心,以致于我回想起妖界的事情,觉得像在做梦。每天看着尚尚变成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嘉右絮絮叨叨地做饭打扫卫生,花大花认真地为每一本书做目录,老鼠精们叽叽喳喳学打麻将,我就会觉得生活还是幸福的。
我想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懒散没有负担,如果不去想这些妖魔鬼怪聚集在一起的理由,我愿意一直这样过下去。
但很显然,老天并不眷顾我,大约是我上辈子得罪他了,他就不给我安生。
事情的发生依旧是那么突然,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傍晚,嘉右在厨房做饭,老鼠精进进出出做下手,花大花被尚尚传染的也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我则在网络上和编辑商讨出版版税的问题。
门铃突然大作,前面说过,咱们书店的门铃是妖族的民歌,一个女人在放开了喉咙尖叫。我被那叫声吓得鼠标一抖,居然就答应了编辑一个超低价位,喜的她一个劲给我发笑脸,然后很无耻地下线了。
我昏!我不要!
我气冲冲地丢了鼠标,冲着门口大吼:“TMD是谁坏人生意?!”
话音未落,那人居然开始砸门,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连门铃也不用了。
尚尚懒洋洋地抓着耳朵去开门,谁知门一开,外面那人就冲了进来,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影子,撞在尚尚身上,然后抓住他的胳膊,嘶声喊叫,叫了什么东西,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人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摔,尚尚反手捞住他,这时我才发觉那人不是穿着红衣服,也不是怪物。
是个人!是个浑身是血的人!他的衣服被血染透了,还在往下滴,整张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我连他是男是女也分不出来,只觉分外可怖,吓得把鼠标给扔了出去。
尚尚在那人头顶上拍了一下,他又动了一下,似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尚尚扶着他,低声问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那人死死抓着尚尚,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嘶声道:“你……你是妖……放开我!放开我!”
他一边叫一边死命挣扎,动了没两下,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紫红的血,看得我手脚发软,浑身都僵了。
尚尚还要动手拍他的脑袋,嘉右突然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一面厉声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一把推开尚尚,勾住那人的肩膀,将他轻轻放在地上,这一番动作让他雪白的围裙上沾满了鲜血,他好像也没发觉。
那人一见到嘉右,两眼登时放出光来,齿间咯咯作响,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凄声道:“嘉右!小心!”
嘉右在他额头上抹了两下,沉声说:“慢慢来,不要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那人大口喘息着,显然十分辛苦,我都替他觉得累。过一会儿,他才口齿不清地说道:“风系长老不……不好了……十六家族有四个长老都……叛变……仙帝……不知道……我……发现……被追杀……我……我找你找了很久……”
虽然他说的语无伦次,可我还是明白了。仙界发生了异变?十六家族有长老叛变?!这可是大新闻啊!嘉右不是一向自诩仙界规则第一吗?
嘉右的脸色果然变了,连声问他:“说清楚一点!谁叛变了?!仙界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人被他晃了几下,眼白都开始往上翻,嘉右还在急,差点就要把他倒提起来甩圈子。
“没人……知道……这是……秘密……你……注意血……血琉璃!”
那人说着说着就快没气了,嘉右死命晃他:“不许死!把事情说清楚!”
那人浑身一阵颤抖,突然从喉咙里发出哀号声,跟着便是一声叹息,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回去……否则必死……”
说完,他的整个身体突然变成半透明的,一点一点,如同轻烟一般,消失在嘉右的手里。
嘉右呆在那里,良久都没动弹。我吞了一口口水,两只脚还在发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也不敢乱问,只好伸长了脖子看。
尚尚轻声问道:“他是雷系家族的人?”
嘉右怔怔地点头:“是我的一个部下,负责联络仙界事务的……”说完他一拳头砸在地上,恨道:“叛变!十六家族的长老怎么会叛变!该死!事情都没说清楚!”
他飞快起身,脱了血迹斑斑的围裙,推门就想出去。尚尚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抓着把手说道:“别去,那人临死不是警告过了吗?”
“他说不去就不去?!难道要我呆呆等在人界?!”嘉右暴躁起来。
尚尚倒是十分冷静:“他是被人追杀才逃到人界来找你。你要是现在回去,等于枉费他送命!”
“这事和你有P关系!给老子滚!”嘉右扬起拳头要揍人,却被尚尚反手箍住手腕,动弹不得。
“怎么没关系!只要说到血琉璃,你就不能把我们划在外面!事情和春春有关!你拿自己部下的命当做不值钱,我不能拿春春的命开玩笑!”
“都是你这只孽畜搞出来的鬼!还敢教训我!”
“……”
两人一言不合,乒乒乓乓先在门口打了起来。
我窝在沙发里面看了半天,终于想通——嘉右是在迁怒,以及我的麻烦又多了。
眼看他俩从门口打到厨房,再从厨房打到书橱附近,我终于忍不住了。书橱上都是我赚钱的行当!要是损坏了,找谁赔给我!
“别打了!烦不烦!”我吼,大概是声音太大,那两人终于停下动作,满身狼狈地回头看我。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去睡觉,嘉右给我做饭,尚尚给我老实呆着,大花好好看书店。我醒来的时候,谁要是敢弄乱一点,小心我不客气!”
我挥挥拳头,特别瞪了一眼嘉右,他张嘴想说什么,我给他全部堵回去:“别忘了咱们是签了合同的。你走,我当然没意见,但你走了之后只要我发生任何一点意外,特别是来自仙界的攻击,咱们的合同就立即作废!除非把我杀了,不然关于血琉璃的事情,我绝不合作!”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把话吞回去了。哼哼,我猜他心里一定是在想不与女人斗嘴。没错,我就是女人,而且还是自私小人,仙界的事情和我有P关系?我干吗要关心?
我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重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特别是,这些灾难根本是他们给我惹出来的!
我转身上楼。
唉,现在头疼睡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这人有个习惯,遇到挫折就喜欢上床睡觉,天大的事情,一觉起来之后都会抛在脑后。可我也不能总这么睡下去吧?
脱了衣服上床,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怎么也无法静下心。
去了妖怪,来了神仙,我这个魂魄,就如此值钱?连血琉璃到底是不是在我身上还不知道……
我用被子蒙住头,翻身不想这些事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朦朦胧胧好像要睡着,脑子里的意识糊烂一片。
恍惚中,好像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我的半生,都是在做梦。
鼻前闻到早饭的香味,然后老妈来光光敲门,大嗓门叫我起床上课。
啊,是了,我还是一个学生呢,今天还要考试。我茫然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枕头下面露出一截橘色的猫尾巴,时不时晃两下。
我嘿嘿笑了,揭开枕头,那只可爱的小黄猫立即睁开眼睛看我,喵地叫了一声,软绵绵甜蜜蜜。
这只小猫,是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当时它的后腿受伤,没办法走路,我就把它抱回家了。好在老妈老爸还都喜欢它,找了兽医替它看伤。
它比我想象中还要乖巧可爱,从来也不闹,只要我一无聊,它是最先发现的,立即就会过来和我玩。当然,它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我一起睡觉,在枕头下面蜷成一团,也不嫌闷。
我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摸两下,正要起身梳洗,老妈又在门外叫我:“大春!起床了!你今天不是有考试吗?!”
说着她就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我知道啦!”我很有点不耐烦。我现在正是最烦父母唠叨的年纪,每次听她吼我都觉得不耐烦。
我把那只猫丢出去,谁知它竟然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不放,还一个劲往上爬。
奇怪,它从来也没这样过。我提着它的后脖子,试图用力拽下来,它却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我的胳膊一阵剧痛——被它抓伤了!
我痛得正要大叫一声,忽然,窗外暗了下来。光线的变化是如此剧烈,令我忍不住转头去看。
我看到了大团的乌云,它们简直像陆地上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在空中旋转奔腾,夹杂着无数道闪电。
楼下的梧桐树叶被吹得翻过去,树干近乎疯狂地摇晃着,树枝乱飞,砸在窗户上邦邦响。
起大风了,是要暴风雨了吗?
怀里的小猫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呻吟。我没有多想,只当它害怕。
老妈走到窗边拉窗帘,一面说:“奇怪,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晴天呢,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大春今天出门别忘了带伞穿雨鞋。看这情形,要下雷暴雨呢。”
话音刚落,玻璃突然爆裂开,千万个碎片呼啸着扑面砸过来,窗帘被撕扯着扬得老高,老妈一下子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我吓得呆住,动也动不了。
风好大,从破了洞的窗户里狰狞地狂奔进来,扫荡整个屋子,一地狼籍。
窗外突然出现一大片黑影,模模糊糊,我怎么也看不清。它是人形的,在空中半浮着,飘荡着。
我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和幻听,因为,那团黑影说话了。
它说:【原来躲在这里,你这只孽畜!】
然后眼前金光大作,似乎有什么东西朝我身上喷射而来,夹杂着可怕的寒气。我的皮肤被冻得刺疼。
我下意识地要抱紧怀里的猫,可是……它不见了!
猫呢?猫呢?!老妈怎么样了?我……!
我猛然睁开眼,满身冷汗,几乎要喘不过气。屋子里一片漆黑,楼下传来嘉右做饭的香味。
啊……是个梦?
我慢慢坐起来,打开床头灯,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和背后满是冷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难道……那真的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