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尚在桥上又走了一段,忽然停下来,把我往上提了一点,轻道:“抓紧一点,咱们要跳啦!”
跳?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尚尚突然将身体一纵,我跟着飞起来,然后就是猛然下落,眼前的云雾迅速被劈开,我的头发被风拉扯得笔直,扯得头皮都痛。
真的跳了!我张嘴想大叫,可是扑面而来的风让我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跳”这个字,前面根本没有路了,那条狭窄的桥看上去好像突然断在中间一样,后面陡然下沉,几乎成直角状,比我看过的任何滑梯还倾斜。
尚尚倒是很快乐,踮着脚尖在倾斜的桥面上往下滑,甚至还张开双手哈哈大笑,耳朵一动一动,过一会儿回头看我吓得脸色青白交错的狼狈模样,他又是一阵大笑。
死猫!笑个P啊!我一肚子火,无奈生理条件不允许我做出在下坠中骂人的举动,只能挂在他背上摇晃着,在空中画出“Z”字形。
雾气越来越浓,天色越来越暗,到了后来,简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太诡异了吧?我勉强从急速的下坠中找到适应的感觉,左右看看。漆黑的,我什么也看不到。仙界怎么会有这种浓厚的黑暗地带?
尚尚突然动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动作要快了!天完全黑下来就不妙!”
怎么个不妙?我正在惊疑,身后突然传来“当当”的钟声,悠远绵长,仿佛是从天的顶端飘下来一般。
钟声?我本能地回头,尚尚突然暴吼一声:“别回头!不要看!”
我吓了一跳,他的手一下子按在我后脑勺上,强行把我按下去,我可怜的鼻子又一次重重撞在他肩膀上。
我……已经痛得什么都无力说了……
虽然只瞥了一眼就被尚尚阻止,但我还是清楚记得那一个瞬间看到了什么。
漆黑的天宫!是的,我看到了漆黑的天宫,它看上去简直像是用墨涂满了外壁,巨大巍峨。它不再挂在云端里,随着钟声渐渐变得急促,它竟然缓缓从云端下降!
我看到的时候,它近的不可思议,简直像孤零零地架在桥上一般,只要我们停下来往回走两步,就可以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一切都是虚像吗?天宫怎么会从天上降落?
我不明白。
钟声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简直和催命似的,光光撞着我的耳膜,胸口都跟着震动,难受极了。
尚尚忽然将身体一沉,我们掉进一团彻底的漆黑物质里,我好像突然就失明了,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如果不是怀里紧紧抱着尚尚,我会怀疑他也跟着消失了。
我好像在某种浓稠的液体里面慢慢下坠,下坠……如同胶水里的泡沫,一点点往下沉。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我的心跳在耳朵里一震一震。
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因为外界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自己身体上的任何一点声音听来都和打雷一样。我听说过,人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待不了多久就会精神崩溃,现在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脑子里不停闪烁这两个问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手腕上突然一紧,尚尚的爪子刺破了我的皮肉,刺痛立即让我回神。他勾住我的手指,轻轻晃两下。
我猜,他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信息,例如别怕,例如马上就出去了。
他用指尖在我掌心写着什么,我懒的去猜,干脆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紧紧攥在手里。
这样突然就让我安心了。
下落下落,窒息窒息,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眼前突然大亮,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剧痛,可我的反应在那团黑暗中变得缓慢无比,只能慢慢眨眼。
耳边听到无数喧嚣声,喊叫声,水声,吵得要命。尚尚抓着我的胳膊,带起一阵水花,我才发觉我们现在居然在湖里。
出来了吗?竟然从镜湖里出来了!我张嘴要说话,却喝进一大口湖水,呛得拼命咳嗽。
尚尚在对我说什么,我听不清,耳边呼呼地,什么东西在响着,像风,又像火。
“哗啦”一声,我整个人突然一轻,被人提出了水面。
我用力咳嗽着,咳得差点吐出来,尚尚在后面拍着我的背,一面说:“风系和土系家族好像有动静了,这会开始混战了吧。”
我揉着酸涩的眼睛,勉强抬头四周看。后来回想起来,此刻的景象大约可算我一辈子看过的奇景中最壮观之一了。
我看到了火海,真正的火海!那一整面望不到尽头的镜湖竟然在熊熊燃烧!火舌高高地窜起,直舔天门,无数道火龙在里面跳跃盘转。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刚才就是从这片火海里出来的!
“幸好这里有个法术的死角,不然我们一出来就被烤成乳猪啦!”
尚尚看起来很轻松,居然还给我说笑话。他拉着我躲到湖边一个死角里,两人一起看着熊熊燃烧的镜湖。
风和火在空中纠缠着,火被风越卷越高。俗话说,风助火势,风刃不但没办法熄灭这熊熊大火,只怕还会让它越烧越旺,估计风系家族拿这个法术没办法。
听说火麒麟是打算把镜湖烧光,他看到这情景,一定会笑得嘴也合不拢。
我好像都能听到他嚣张尖利的笑声了,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真的有人在笑?!我急忙仰头看天,却见火海的正上方,盘踞着一大块火红的法阵,火麒麟站在法阵上,他还穿着那身可怕的蕾丝花边衣服,火光映在他身上脸上,倒也威风凛凛。
“风系家族就没人了吗?!”他在火海上放肆喊叫,“风麒麟死了,就连一个能熄灭火焰的能人都找不到了?”
他脚下的法阵陡然放出火红的光芒,火焰窜得更高了,大有要将天都烧干的气势。
“本座今天就不信烧不光镜湖的水!”
仿佛是为了打压他的嚣张气势,天空中流窜的白光更多了,风刃发出尖锐的鸣叫,来回肆虐,相互碰撞的时候就发出雷鸣一般的声响。
十几道巨大的风刃凶狠地砸向火麒麟,却困在他身前三尺的地方无法前进,只能在他周围徘徊,每一次撞击都发出类似金属的音色,光光大响。
“他真厉害!”我不由得自主地低声说了出来。真没想到这个神经兮兮的火麒麟原来法力这么高强,难怪他天不怕地不怕。诶,有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没用真功夫,连原身都没现。麒麟最可怕的时候是现原身。”
尚尚把我按低一点,我的下巴贴在泥地上,一震一震,好像有无数只大象从远处狂奔而来,地面震动得厉害。
我捂着下巴,含着眼泪继续看,突然发觉火海也开始振荡起来!
“轰隆隆”,沉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镜湖开始翻滚,犹如沸腾一般,水花和火舌拍打在一起,火势登时小了许多。
然而地面却振荡得越来越剧烈,镜湖里铿铿数声,长出无数根巨大的柱子,一瞬间就把冲天的火焰给扑灭了。
我咋舌看着眼前的奇景,只觉呼吸都要停止。
湖里骤然长出无数根巨大的柱子,看起来形状极为怪异,像某种印象派的油画作品。
其中有一根柱子最高,顶端站着一个人,银发在风中飞扬,面容甜美,正是土麒麟。此刻她脸上倒没有平时的甜蜜招牌笑容,神色肃然,定定地看着对面站在法阵之上的火麒麟。
哇,两只麒麟对上了!
我吞一口口水,竖起耳朵,只听土麒麟说道:“回去吧,钟声已经响过了,就算烧光镜湖也没用。我们……其实没必要作对吧。”
火麒麟哼了一声:“仙帝同意了吗?钟声响过又如何?咱们对忠诚的概念大概不一样,本座无法认同你们!”
土麒麟看了看周围巨大的柱子,冷笑道:“风系的法术没办法灭火,让你猖狂也罢。本座想看看你现在还想怎么烧!”
火麒麟狠狠地跺一下脚,这个动作实在是十分女人化的,配着他五大三粗的模样,让人一阵寒战,他娇滴滴恶狠狠地威胁:“本座就烧给你看!哼!”
土麒麟跟着恨恨跺脚:“哼!那你就试试看!”
我寒……他俩到底是在吵架还是相互撒娇?我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火麒麟娇叱一声,脚下的法阵陡然发出强劲的光芒,镜湖里传来什么东西的碎裂声,忽啦一下,绕着岸边窜起一圈火苗,其色如血,泥土的柱子一沾上,立即融化,转眼就被他烧化了外围的许多泥柱。
然而无论那些火怎么烧,都无法烧进靠中心的位置,周围的泥柱不停地落下沙土,灵活地追随着那些血色的火焰,犹如一条条土龙。火烧一点,土就扑上去更多,两方死死咬着,互不相让。
火麒麟大约有点不耐烦了,右足在法阵上一跺,指着土麒麟发狠说道:“臭女人别得意!迟早本座要把你一头长毛烧光!”
他的指尖突然激射出一道纤细的火线,土麒麟大惊失色,狼狈不堪地闪身躲了过去,谁知火线中途突然改变方向,灵活地在空中一转,硬生生把土麒麟脚下的巨大泥柱削断。
狡猾!我在心里暗叫一声。耳边传来土麒麟的惊呼,她站立不稳,眼看就要从柱子上摔下来,好容易七手八脚地抱住旁边另一个柱子,才没让众人看到麒麟大人高空坠落的丑态。
“哈哈哈哈!笨蛋!你最适合这种姿势,继续保持吧!”火麒麟毫不留情地嘲讽,我都觉得他太恶毒了。无论如何,一个男性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女性出丑,还大声嘲笑,是个人都无法忍受的。
土麒麟艰难地在另一根柱子上站稳了身体,缓缓回头,冷冷地看着火麒麟。她的眼珠慢慢变了颜色,从澄澈的银灰变成了墨一般的黑。
她抬手拨了一下长发,声音听起来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我要杀了你!”
她的长发飘扬起来,下一个瞬间就变成了和眼珠一样的墨黑,一团团黑色的尘雾笼罩在她周身。她身上的黑色披风被扯得扬了起来,露出里面雪白的长裙,然而那件长裙也飞快地从裙摆开始变得漆黑。
地面又开始剧烈振荡,我甚至觉得它是在不停地扭曲着,好像海上的波浪,我就在浪尖上翻滚,一会儿滚到这里一会儿滚到那里。
尚尚凑过来把我紧紧按在地上,可他自己也没办法保持平衡,我们俩在地上滚来滚去,身边的灌木丛和高树纷纷倒塌,根部从泥土里挤出来。
尚尚使劲抓着我的胳膊,然而在土地巨大的翻涌下,即使要抓紧对方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身下的泥土犹如造反一般,一下子凸了出来,我被狠狠甩到一边,胳膊上又是一阵剧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尚尚拉脱臼了。
“土麒麟要现原身了!”尚尚大声向我喊着,“你抓紧!不要放手!”
我靠!她现原身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凭什么我就要吃这么多苦!
我憋着一肚子恶气,奋发向上,居然硬是给我挤到了尚尚身边。我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可以做八爪章鱼,好让我紧紧缠住他,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尚尚甚至张嘴咬住了我的衣服,充分利用他身为妖的优势资源。
土麒麟的身影已经完全被埋在黑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黑雾中射出两道寒光,我猜那应该是她的眼睛——好大的眼睛!
镜湖里更是乱的不成样子,所有的柱子全部碎裂成为泥团,从地上飘浮起来,半个天空都灰尘蒙蒙,石子和石子激烈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劈劈啪啪,声势异常可怕。
看起来,土麒麟一发威,和沙尘暴有的一拼,都是污染空气的祸源。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乌云笼罩在头顶,好像随时会把人压扁,没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那是黑色的雨水——或者说,是泥水,因为空气里的尘土都被一扫而空。我和尚尚满头满脸都脏兮兮地,互相看了半天,都忍不住指着对方笑了起来。
大地的暴动突然停止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倾盆大雨。
这次,甚至不用尚尚告诉我,我都知道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