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的政治谈判,本质上是军事较量,只有军事较量中,才能更好拿捏各自的政治谈判尺度。
眼下薛伯充部还陷在西辽,所以这个时候议和,薛伯充部其实很难从东线向西回援,战略态势上,忽喇汗帐只要面对长城防线和塞外的三十多万岐军,其中二十多万都是新编的步军。
因此军事战略态势上,岐帝国处于劣势,这个时候去议和,人家未必卵你,相反可能让忽喇觉得岐帝国撑不住了,既然撑不住了,那干脆再给点压力,勒索讹诈更多的好处。同时要让忽喇高抬贵手,岐帝国也只能多给好处,保佑息事宁人。
桑劲川虽然是个文官,但是涉及到自己利益问题,瞬间又成了军事外交达人,说起大道理比你都懂。
桑劲川话音落下不久,礼部尚书陈锦檀也说:
“陛下,如由我朝提出议和,恐怕会有损我朝威严与陛下颜面,臣以为还是慎重些好。”
又是面子问题,顽固的文官保守派永远都要面子,而且明明是自己无能,但是每次都要扯上皇帝。
这时沈云卿就说:
“陈大人,朝廷的威严与颜面难道能当饭吃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女帝也快看不下去,公孙芸惠沉声就说:
“海郡王,注意你的言辞!”
“陛下,臣说的是实话。但凡是都是先有内,才有外,有里子后才有面子。现在里子都快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与忽喇议和,虽然有损朝廷威严和脸面,但是为朝廷赢得了喘息之机,现在丢了颜面,十年二十年后再争回来也就是了。
更何况沙场之上从无百战百胜之将,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十次百次,只要关键一次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的失败都不是失败,而是为胜利打下的伏笔。
朝廷也是如此,纵然现在有损颜面,但只要日后加倍讨回来,之前的损失又算得上什么。
陈大人口口声声朝廷威严,陛下颜面,但如果里子都没了,还要脸面有何用。”
人不怕失败,国家也是这个道理,跌倒了再爬起来复仇也就是了。怕就怕一生中取得了所有辉煌,结果在晚节不保失去一切。
拿破仑很厉害吧,一生中打赢了绝大多数战役,但是输都是输的几场关键战役,一次关键战役失利就能输掉十次战役积累的成果。
所以古语云:胜败乃兵家常事
正确的理解应该是通过小打小闹,积累战争经验,输掉局部几场无关痛痒的战役和战斗都不重要,但一定要赢得关键几场战役的胜利。
不是说,让你反复在胜利和失败中左右摇摆。
曹孟德就是典型案例,一生中败仗无数,但人家就是失败是成功之母,除了赤壁之战,几乎每次都能赢得关键战役的胜利,败都是败在无关大局的局部战役。
如战董卓、讨张绣,征徐州,下新野,战术上都是失败的,但是却不影响大战略,相反撬动了大战略。
而且曹操这个人有个特点,善于在战争中总结经验,尤其是失败的战争中总结经验,尤其是对自己,都能做出深刻反省。
所以赤壁之战,曹操大败亏输,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对他而言就是如此,因为他总能在关键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其他小打小闹输了也无所谓。
当然,不可否认赤壁之战是绝对性的转折战役,曹操之所以输,关键是他已经得意忘形,感觉太良好,导致的轻敌和麻痹大意,可他有这个资本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要是按文官的理论,曹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是不要脸的奸雄,时代的败类,最后连到手的江山也给司马氏捡了现成,是报应是活该。
这就是典型的文人耍流氓,不讲理也不要脸。
社会也好,政治也罢,脸皮重不重要,当然重要,但没有里子,什么都是他么的扯淡。
吃到嘴里的就是真理,谁管他娘的吃相好不好看,要是斯斯文文的一口一口的吃,他沙皇俄国还不给西伯利亚给噎死。
沈云卿的一席话既粗鄙,又现实,陈锦檀未做反驳。他当然也想,但是沈云卿的威望摆在这里,现实摆在这里,陈锦檀只是给文人争一些脸面,到时候如果沈云卿的计划失败了,他们又能跳出来大加批判。
瞧吧,老夫当年怎么说的,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
所以文官有这点好,他们喜欢搞持久战,让时间证明他们的对错。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日后还练出了“批改”大法。
但凡是不利于文人集团的内容,一概给你淡化、省略、删除,甚至歪曲,最终在书面上赢得最后的胜利。
议和在讨论与辩论中趋于一致,焦点开始转向议和的筹码代价和人选,而人选又一定程度决定了筹码代价。
如果用人不当,可能在谈判中做出不利于朝廷的妥协,让朝廷在经济上和领土上付出更多代价。如果用人得利,就能争取更多利益,避免朝廷的领土和经济损失。
兵部方面建议由兵部派员出使,但桑劲川不赞成,这就等于让兵部做户部的主,兵部觉得合适的价格,户部未必觉得合适。
公孙芸惠的目光始终在沈云卿身上,就本意而言,女帝倾向于让他出马。
通过南征腊婆和财商大会,沈云卿的交际和外交组织天赋展露无遗。同时沈云卿对国内经济了如指掌,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国策和经济改革方案,熟稔地理和人文,能很好把握谈判的分寸。
但女帝担心沈云卿出马,能给忽喇杀了,杀了沈云卿,朝廷还真可能陷入混乱之中,所以又放心不下。
举棋不定之间,女帝来回踱着,沉默不语,脸色极其凝重之未有。哪怕是当初被腊婆一巴掌打脸上,色崩于百官面前,也没有今天这般难以下定决心。
讨伐腊婆本质上不同于与忽喇议和,征讨腊婆不具备战略惯性,只是局部的战役问题和外交问题。
与忽喇议和,是国家政策的战略转向,这个转向是带有政治惯性和后继性的,现在的不慎决定,会让日后付出更为惨重代价。
做皇帝难,做圣君更难,做圣君女帝是难上加难,气氛逐渐沉寂,众人都在等着女帝的决断,前殿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殿门照入地面之际,女帝终于下定决心,她停下脚步说:
“范勇,桑劲川、海郡王留下,众爱卿都散了吧。”
这时林毅贤追问道:
“那议和之事。”
“朕自有决断,都退下吧。”
“臣等遵命。”
众人异口同声俯首叩拜,遂即陆续退出前殿。
待等众人退走,女帝与欧阳羽说:
“欧阳,让膳尚监备膳。”
“是”
“三位随朕移步。”
“是……”
三人跟随女帝前往云溪宫东园的信步斋,信步斋是女帝平日里闲暇散步的小院,院子中间栽了几颗腊梅,大寒未至腊梅尚无开花迹象。
女帝边走边说,边问范勇、桑劲川:
“两位爱卿以为,朝中谁人可出使忽喇。”
“臣以为郎中邱继匡可为议和使者。”
范勇举荐邱继匡出使议和,一是邱继匡既不是薛氏派系,也不是武卫忠派系,是关中道番军派系,对边防和关内外比较熟悉,二是邱继匡有战略统筹能力。
三是范勇和陆争已经内定范勇退休后,陆争会顺理成章升任兵部尚书,然后举荐邱继匡出任兵部侍郎,如果这次议和能基本圆满,无疑会增加邱继匡的资历。
当然,如果失败或者被讹诈了,那就另说了。
而桑劲川则举荐盐铁司员外郎吴彬出使忽喇。
“臣举荐盐铁司员外郎吴彬出使忽喇。”
“吴彬此人何有过人之处啊?”女帝反问,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从来没有出现在朝殿百官之中。
“回陛下,吴彬此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个不折不扣的辩士,可堪重任,而且吴彬是隆元十一年的状元。”
“哦,朕记起来了,吴彬确实是状元。”
吴彬与高鸿是同一届的殿试及第,但年纪大得多,三十岁中的状元,今年得有三十九岁,状元本应该是高鸿的,后来因为争议太大,又给沈云卿操作出轨,给女帝一夜降到贡生最后一名,所以只得一个探花,状元这顶帽子花落吴彬头上。
吴彬状元及第之后,先在太学呆了两年,然后在徐州放了四年县令,隆元十七年卢希彭给施君亦去信,让他帮忙调动调动,然后就给弄回了神都,出任副监,之后给挪到了盐铁司出任员外郎,为此搞多弄了出了一个编制。
这个吴彬沈云卿不太熟,因为隆元十八年,十九年他都不在,认识吴彬还是修税法、修订金戋寺章程开会时有交集。
正如桑劲川自己说的,吴彬此人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是个辩士不错,外交是需要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但更需要懂得外交政治和国际政治。
吴彬此人缺乏外交和组织能力,而且还不清楚他有没有胆魄。如果给忽喇吓怂了胆,那问题就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