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夜,是猎食族的天下。
有许多江湖人,是夜间猎食的族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门路,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得到猎物。
两把剑出现在龙蟠里的一条小巷口,不远处一座民宅前,悬了雨盏门灯,往来的人面目清晰可辨。
他俩是霸剑灵官孙云涛,和无情剑闻天祥,武林十剑排名第二第三的两把剑。
两人到了民宅前,驻步向四周察看片刻。
夜风萧萧,小巷子不见有人行走,四周毫无声息,凭他们的丰富经验,便知道附近有点不对劲。
灯龙迎风轻荡,人影也随之摇摇。
“孙兄,你断定乾坤鼠今晚一定在家?”无情剑用怀疑的语气问。并且伸手指指紧闭的宅门。
“我已经打听出他今晚要等候朋友前来聚会,所以必定在家。只是……”
“只是恐怕有人捷足先登进去了?”无情剑向巷底一指,打出“有人潜身左近”的手式。
“不错,这位仁兄交游广阔,熟悉江湖典故武林秘辛,有人找他不足为奇。至于来找他的人是敌是友,可就无法揣测了,如果他肯帮忙,必定可以供给咱们一些正确的消息。”
“但愿如此,我上前叩门……”
语音未落,两人突然两面一分。
“好敏捷的反应,不愧称武林十剑。”巷口的屋顶上,传出悦耳的女性嗓音。
三个人影随声飘落,香风四散中人欲醉。
“武林十剑算不了什么,名头那有紫霞神宫响亮呀!”霸剑灵宫语中带刺:“嘿嘿嘿……紫霞宫主,请教,是冲孙某来的?”
“本来不是。”紫霞宫主的态度倒还良:“现在。有谈谈的必要。”
“本来不是?”
“乾坤鼠余福。”紫霞宫主指指宅门:“两位想必也是来找他套交情的。”
“不错。”霸剑灵宫直率表示来意:“他的人手与实力,虽然比龙江船行的周东主相去甚远,但在城狐社鼠中,他却是消息最准确可靠的一个。”
“不必去找他了。”
“宫主之意……”
“屋子里只有七具死尸。”
“甚么?是你杀的……”
“孙云涛,你实在没知识。”紫霞宫主不客气地挖苦他:“像你这种名号响亮的人物,实不应该一而再犯错的。”
“你……”
“你想挟持周东主,已犯了大错,再来找声名银藉的乾坤鼠,当然也错;居然指称本宫主杀一个三流地棍,简直错得不可原谅。”
“好,孙某错怪了你,我道歉。”霸剑灵宫甚有风度:“乾坤鼠一个小人物,的确不值得宫主杀他。那……是谁下的毒手?”
“不知道,本宫主来晚了一步。”
“这……”
“你可以进去检查,将发现七具尸体,都是被歹毒的暗器杀死的,用意无他,灭口而已。”
“灭口?哈!有此可能,他知道得太多了。”
“七个人在内厅,茶水仍温,似在同一瞬间被击毙的,天下间有此能耐的人,恐怕只有千手飞魔才能办得到。”
“宫主恐怕弄错了。”
“本宫主会弄错?”
“千手飞魔不用暗器杀人,那老魔对用暗器废人兴趣极浓。孙某知道宫主与千手飞魔誓不两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孙某无关,咱们没有会么好谈的。”
“本宫主知道你们与天道门誓不两立。”
“不错。”
“如果你们助本宫主一臂之力,本宫主也尽全力助诸位搜杀天道门的杀手,如何?”
“抱歉,孙某不愿多树强敌。”
“也许,千手飞魔是天道门的杀手呢?”
“那是不可能的。”
“世简没有不可能的事。天道门有十大使者,谁知道十大使者是甚么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或者是大自在公子为何不能是千手飞魔?”
“这个……”霸剑灵官摇头苦笑:“宫主别开玩笑,至少,孙某决不会怀疑宫主是天道门的十大使者,紫霞神宫的名头声威,比天道门光彩多多。”
“这可不一定哦!”紫霞宫主冷笑:“如果阁下不健忘,你我出道扬名立万初期,江湖人士谁敢相信当时侠义道风云人物,领袖群伦的祥麟庄庄主麒麟尚云天,是黑道第一帮的青龙帮帮主?
三十年前的事,阁下不会完全忘怀吧?麒麟庄的庄主,只靠百十顷地过活;而青龙帮的帮主,日进斗金,而且统率数千黑道群豪,何等威风?
你知道天道门的声威吧?知道他们所赚的血腥钱有多少吧?刺杀任何一个人,花红决不少于一千两银子,这二十年来他们赚了多少?算算看,这难道不比我紫霞神宫光彩?”
“这个……”
“甚至,千手飞魔也可能是天道门的门主。而你,也可能是天刃使者,或者血符使者……”
“胡说八道!”霸剑灵宫不耐地说:“你如果能证实千手飞魔是天道门的人,孙某不用你催促激将,也会与朋友们与他了断,孙某说得够明白吗?”
“好,一言为定。”紫霞宫主知道不能谋之过切,先用话扣住以后再设法促成,领了两位侍女匆匆走了。
“孙兄真是修养到家。”无情剑悻悻地说:“居然有心情听这妖妇胡说八道。”
“闻兄,她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你是说……”
“咱们谁也不知道天道门主的来历,谁也不知道十大使者姓张或姓李?目下闻风而至的高手名宿,谁敢说那一个人决不是天道门的杀手?谁敢保证千手飞魔不是天道门的门主?你我又怎能保证这女魔紫霞宫主不是十大使者之一。”
“哦!这……”无情剑怔住了。
“可以说,咱们似乎都在捕风捉影,而且天道门的人却以各种面目出现在咱们身旁,随时都可能露出本来的面目置咱们于死地。”
“甚至不需露出本来面目。”无情剑惊然地说:“咱们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唔!咱们的处境……”霸剑灵宫变色轻呼。
“恶劣凶险。”无情剑惊觉地举目四顾:“尤其是你,你是唯一找出天道门天垣堂废窟的人。幸好那天赶到共同挖掘的人甚多,众人都了解你所知有限,也明白你并无进一步的线索,要不,恐怕早就有人对付你了。”
“不是他们不派人对付我,而是他们认为时机未至,也可能另有原因不需急于下手。”霸剑灵宫悚然而惊:“他们除去所有知道一些风声的人,咱们不可能再从南京的地头蛇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了。”
“找地头蛇没希望,那就找地头龙。”无情剑不以为然:“我相信南京的龙蛇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有关天道门的风声。也相信天道门的卑劣杀手,不可能杀绝南京的龙蛇灭口。”
“你是指……”
“龙江船行的周东主,金陵双豪,大胜关的锦毛虎,都可以算是南京的地头龙,上次你找周东主,本来找对了门路,只是时机不对,碰上了腾蛟庄紫霞神宫同时闹事。天垣堂距双豪的飞天大圣府第最近,我不相信飞天大圣以往不知道任何风声。”
“去找他?”
“不错。”无情剑肯定地说:“他能帮助腾蛟庄对付龙江船行,为何不能帮助我们对付天道门?”
“好?去试试看。”
江东门码头北面两里地,河东岩的小蓼是颇为荒僻的河湾,新抽的芦苇嫩芽呈现一片鲜绿,湾岸一带荒野罕见人迹。
河上船只往来不绝,谁也不会分心留意河湾内的景况,这里本来就不是泊舟的地方。
两艘有舱的轻舟,静悄悄地傍岸神篙停泊,似乎是空舟久久一直就不见有人出舱活动。
上游百十步,雍不容隐伏在嫩绿的新芦苇丛中,蛰伏不动,留心察看舟附近的动静。
他仍是船夫打扮,象个壮年粗汉。
他左面不远处,扮成小村姑的李玉真小姑娘,用青布帕着住连鞘剑,象觉鼠的猫,缓慢慢地,无无息地,向他潜伏的地方探进。
不久,青影暴起,跃升丈余,向他蛰伏的芦苇丛飞扑而下,速度极为惊人。
“咦!”
跃起的青影是李玉真,升至最高点讶然轻呼,身形仍急速下扑。
下面鬼影俱无,雍不容不在芦苇丛中。
奇怪!明明看到有人的形影,怎么平空消失了?”小姑娘站在芦苇丛中自言自语,她仔细察看留下的遗痕,芦苇丛的确有被拨压过的痕迹:“一点不错,这里的确曾经有人匿伏,可是,……人呢?”
举目四顾,亲芦苇高仅及肩,视界可以及远,百步外的两艘船清晰可见,但附近反而视界不良,十步以外如果芦苇中有人匿伏,决难发现。
“这个人从龙江关码头跟来,决不是好路数。哼!我不信他能躲得神不知鬼不觉,非把他搜出来不可。”小姑娘不服气,不肯罢手。
正要动身搜寻附近的芦苇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似乎咳声发自耳后。
她大吃一惊,闪电似的大族身拉开马步警戒,不但布下严密的防卫招式,而且随时皆准备抢先攻击,反应极为迅疾。
“咦!”她又惊讶地轻呼。
雍不容站在她先前站立处不远,约五六步左右,而非贴在好身后。”
“你怎么啦?不是大白天见了鬼吧?”雍不容笑吟吟地问。
她已经认不出雍不容是那天在大胜关挨揍的人,雍不容却认出她是四海邪神的女儿。
“你……”她欲言又止。
“我又怎么啦?”
“你跟踪徐家的人,有何用意?”她终于坦率地提出质问,伸手指指那两艘船:“你不会否认吧?”
“你也是跟踪他们而来的,没错吧?”雍不容反而点破她的意图:“为何?”
“这……”
“也许,你是徐家请来的女打手。”
“胡说!”小姑娘冒火地跳脚否认:“我讨厌他们,讨厌徐家的人……”
“那就怪了,你计厌他们,不向他们兴师问罪,却转而找到我头上发泄,为甚么呀?你如何自圆其说?”雍不容紧抓住话题追问。
“我……我不想有人插上一脚……”
“我妨碍了你跟踪?”
“是的。”
“你为何跟踪他们?”
“我要查出他们到底清了些什么妖魔鬼怪,以便预先防范他们向我们报复,我曾经插手管了他们一档子闲事。”
“那三个妖道……”
“茅山三圣。”小姑娘心直口快:“不是好东西。锦毛虎请他们出头,请鬼容易送鬼难,妖道们必定重重地敲他们一笔,除非另请有让妖道们不敢反脸撒野的高手做靠山,因此我跟来看看。”
“看到了吗?”
“没有,你跟来是……”小姑娘反问。
“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雍不容眉心紧锁,似有心事:“你不觉得可疑吗?”
“有何可疑?”小姑娘直率地问。
“腾蛟庄已经公然声称不再与徐家计较,徐家犯不着花重金请茅山三圣来对付腾蛟庄,惹上了黑道大豪后患无穷,茅山三圣能长期保护徐家吗?如果你是锦毛虎,你会做这种事吗?”
“这个……”
“所以,我觉得锦毛虎这种举动,象是自掘坟墓,而他却是十分聪明的一方豪强,决不至于做这种蠢事,除非……”
“除非受到胁迫?”小姑娘自以为是。
“也许。”雍不容信口答。
“看出端儿吗?”
“没!”雍不容摇头:“他们一上船,全都躲入舱中,连警卫也躲在舱内向外监视,不知为何表现得如此神秘,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算了,我可没有耐性枯等。”小姑娘明白表示放弃:“喂!你是……你贵姓呀?”
“多问。”雍不容笑笑:“好,我也多问,喂!你又是谁贵姓芳名呀?”
“我先问你的……”
雍不容贴地斜窜,三两闪便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龙江船行的内厅,是东主与重要执事人员,商议重要事务的地方,等于是中枢所在的会议室,地位不够高的伙计,是不可能擅人的处所。
雍不容的地位不够高,所以从没在内堂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