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这一吐,严重污染了室内的空气,一股子酒的恶臭扑鼻而来!我赶紧将房门打开,再用炉膛里捅出的煤灰将呕吐物盖住,然后将其扫到簸箕里运到门外的垃圾桶倒掉,干完这个活儿,屋里的异味已经放得差不多了,我刚把门关上,又被汉唐喊住,非要把我重新拉入到喝酒者的行列中去——估计是逐客未遂窝着火以及刚刚呼吸了坏空气并打扫完呕吐物的缘故,我突然对酒这种东西产生出了一腔强烈的厌恶之感,于是便坚决地不喝,任凭他说什么我都是一个态度:不喝!只答应先不退席而坐在一旁当观众。
我心里明白:汉唐的一切表演都是为了演给我看的,只有我在场,他才有表演欲。
但是看的结果恐怕不是他想要的——我身为一名女生望着眼前的两名男生,也曾在一瞬间里设想过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认识汉唐还比小杰早一月,我的选择不是小杰而是汉唐?但是很快——要多快有多快,发自于身体内部的一个声音先我而抢答道:“不!绝无可能!”——我想这就是人们说的“爱情”吧,不是一定要选择,原本就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因为爱而选择而不是因为选择而去爱,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不会因为汉唐更有才华而有所改变,也不仅仅因为小杰是个英俊小生(这样的英俊小生在我艺术系的男同学中真是不乏其人),爱是说不清楚的东西……所以,即便没有小杰在中途出现,我和汉唐也只能是好朋友的关系,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汉唐在跟小杰拼酒,试图在这项游戏中占据上风进而战胜对手;起初小杰还知道避让三分,后来也被汉唐激了起来,两人喝着喝着还划上了拳——两个唱歌的男生划拳,就把这拳划得跟唱歌似的,倒也给这大年夜平添了些许气氛!如果不是暗藏私心和隐秘的打算,没准儿我会喜欢眼前的一切……
他们拼起酒来喝快了也好,我看着那个酒瓶里的酒已经所剩不多,仿佛重又看到了希望——我想:等那酒瓶见底之时,就是我的希望到来之时!可是,当它被汉唐的手一把取走倒得一滴不剩之后,这个已然的酒鬼马上问小杰:
“你……你……这儿……还有酒吗?”
小杰也已经喝得舌头大了,如实回答:
“没……没有了。”
我一下急了,不管不顾,站起来说:
“还要喝啊?你们有完没完?!小杰,汉唐已经醉了,你快把他送回去!”
我的突然发作制造了时间不短的一个静场——两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耷拉着脑袋的汉唐说:
“不……不用送,我自己……能走,我……我……没醉,小杰……才醉了呢!”
小杰给光头闪亮的汉唐戴好他的毛线帽,扶他走到门口时他却突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萧……萧蓉!对……对不起了!耽误你……休息了!”
说完便踉跄着走出门去。
汉唐走后,我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儿,有几分失落,也有几分自责:他今夜的痛苦完全因我而起,我是没义务为他的情绪变化负责,可我这么缺乏耐心地对他是不是也有点不近人情?但很快我便原谅了自己:人都是自私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实在是顾不得别人了呀!
小杰:这话他可说得一点都不结巴
我搀扶着汉唐朝外走去,感觉起初他还硬撑着,一出村就不行了,蹲在马路边哇哇大吐……吐完了,我扶他继续向前,走上一段,又蹲在地上吐上一阵,这顿年夜饭他其实没吃什么,吐出来的都是酒,还有胃液!
如此折腾了三四把之后,他大概感觉舒服些了,就对我说:“小……小杰!就……这么点路了,我一个人……能走!你……你快回去吧!对……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萧蓉在你那儿,快回去吧!别耽误……你们的好事!”
我朝前望了一眼,马路上空无一人,甚至于没有车辆,只有冷眼旁观的街灯,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到他所要进的“B大”西小门,最多也就两百多米远了,但我不能放他一人回去,我怕我掉头而去之后,已经瘫软如泥的他会倒卧在大街上睡去……我说:“走吧走吧!继续前进!就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我……肯定要把你送到。”
“我不是……怕耽误了你俩的……好事嘛!”汉唐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萧蓉……在家……等着你呢!你狗日的……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到达“B大”西小门,他坚持不让我送进去,我看他现在的状态比刚才又好了一些,已经不大可能睡在外面了,就同意了。我让他进门,他非要让我先走,我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在背后喊道:
“小杰!萧蓉就交给你了!她是一个好女孩!你要一辈子都对她好!”
好奇怪呀!这话他可说得一点都不结巴!也许这是他最想说的话——是他在心头酝酿了一晚上的话!我不是个傻子,今晚在我小屋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也能看出个大概:汉唐至少是喜欢萧蓉的(到没到爱的程度不好说),萧蓉至少是不爱汉唐的(多少还是有点喜欢吧),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才对:萧蓉爱的是我!她不爱一个明摆着的天才(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而爱一个朝不保夕不见出路的街头歌手,并怀着巨大的耐心在等待着我的接受,我还能说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这些,眼中潮乎乎心头热乎乎!
回去的路,有点漫长!
好在喝了酒,让我在飘飘忽忽之中并不为下面将要发生的事太过烦恼太操心!
我就这么一路飘回漏斗村,飘进院子,听见房东家的电视声还在响着,中央台的春节晚会正开得热闹着呢!推门进屋,吃惊不小:就在我出门送人的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屋子里已经收拾停当了,那些杯盘狼藉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我正纳闷萧蓉去哪儿了(是不是上厕所去了),才发现——床上有人,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堆放着她脱下来的衣服,她人已经在被子里了,我只有这么一张小床,也只有这么一床被子,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像是进错了房间,贸然闯入到一间女生宿舍……
我一紧张就想抽烟,于是便全身上下翻找,闹出了一小点动静……
“你在找烟吗?烟在桌子上。”萧蓉的声音忽然从被子里响起,有一点失真,吓了我一跳。
“是……我……抽支烟。”我支吾着,扑向那烟,掏出一支,慌忙点燃。
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抽烟,这支烟让我稍稍镇定了一些。
在这支烟快要抽完我正考虑是不是要再抽一支的时候,萧蓉的声音适时响起——就仿佛她能看见外面的一切似的:“别抽了,休息吧。”
我听话地放下手中的烟火,但仍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先……把灯关了吧。小杰,我这是……第一次……你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吗?”萧蓉的声音。
我已经羞愧难当了!也让我恢复了正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像一个男人在他爱的女人面前该做的那样!像爱他的女人盼望他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