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果然在,正和老伴在吃午饭,问我吃过饭没有,招呼我坐下来一块吃,我也就没客气。
我说:“校长,今天打搅您,是来给一个学生说情,就是我们系参与打架的那个学生,他就是您刚看过的那个电视剧本的作者……”
校长边吃边说,他的话却叫我一时摸不着头脑:“那个学生的事嘛,比较麻烦,他自己可以说是道德败坏,让他们系里前后三个女生堕胎,还造成学生食堂一个女临时工堕胎,还聚众赌博,去宾馆招妓……”
我惊讶不已:“不可能吧?”
校长看着我:“怎么不可能?这些全都是有人作证的事实……他这一架打得,把自己的问题全都暴露出来了,你说这样道德品质败坏的学生怎么竟然可以长期担任学生会主席,这体育系的歪风邪气也由此可见一斑!”
我这才恍然大悟:“噢!您说的是体育系的那个学生啊!我说的是中文系的这个学生。”
校长说:“这一个听说平时的表现还好,在写作方面挺有才,还给学校争得过荣誉,你们系里的态度是积极保他的,说他好话的人很多……怎么?裴老师,你这是专门为他而来?给学生当说客?”
我赶忙说:“是的!是的!这不——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来了嘛!”
校长一边剔牙一边说:“真是个好老师!什么是好老师?知道爱护学生的老师就是好老师!学校方面自然也会本着爱护学生为学生前途着想的基本态度谨慎处理这次打架斗殴的事件以及当事人,但也不能不处理。”
罗马: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了
这一年——即1988年的圣诞节——更准确地说是平安夜这天,我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
这当然不仅仅由于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之故。
上午有满当当的四节课,早起我还是跟着同舍的人去上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近来有种种迹象表明:我似乎越来越没有再去课堂上现眼的必要了!不论是辅导员还是裴教授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们了),暗中帮忙的人不来找我似乎也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无力救我,结果不妙——我感觉自己离滚蛋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连行李都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时刻准备着!
只等那一声宣判,我便抬屁股就走人!
两节课后是个“大课间”,有二十分钟时间可供大家休息,负责取信的那个女同学(生活委员)便利用这个时间去了一趟两百米外的行政楼——因为我们年级的公共信箱就设在它的一楼。和往常一样,她回来的时候怀抱一摞信,而有所不同的是,她抱着那摞信,先是站定了片刻,用目光满教室地找人,接着便直奔教室的最后一排——等她来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她是冲我而来的!我的第一反应是:估计是有我的信吧?哪家杂志社的来信?老经验的她认为那是一件对我来说的“好事”,需要马上送交我……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并不见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也许会在山崖上意外开出一两朵零星的野花来安慰你一下,虽然于事无大补,却给你“微茫的希望”,让你不至于彻底地绝望——绝望地想死!
但是,她却没有拿给我任何信,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说:“罗……罗新华……你的处分贴出来了!”
我在心里说: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了!没想到会是在课堂上,以这种方式,让生活委员来宣判……所以,还不如自己趁早滚蛋的好!
她终于把气儿倒匀了,说:“是——记过处分!你的学籍保住了!”
我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还是冲她嚷道:“你……再说一遍!”
她微笑着一字一顿说:“学校给你的是行政记过处分,并没有把你开除——你的学籍保住了!”
这一次我听得更清楚了!
与我邻座的团支书自然也听到了(而且和我一起听了两遍),他高兴地站起来对着全教室的同学喊道:“同学们!罗新华的学籍保住了!他得的是记过处分!”
教室里一片欢呼、鼓掌,还有笑声!
我听着哭笑不得:就好像我得了个天大的好事似的!
不过,这确实是大家的胜利:在团支书为首的我们宿舍人的起草并发起下,全年级每位同学都在一封请求校方对我从轻发落的呼吁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也足以见得我在同学中的人缘之好),他们已经为我作出了所能够作出的全部努力,方才取得今天的结果。
上课时间到了,带着一身雪花进来的教下两节当代文学课的老师不明白大家今天为什么这么喜气洋洋,便兀自猜道:“瞧把你们乐的!是因为下雪了吧?还是因为圣诞节?”
大伙齐声回答:“是!”
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坐在身边的团支书看在眼里,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还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绢来递给我,他的手绢看起来不大干净,但我已经顾不得了……
这后两节课显得那么漫长——堪称我大学时代最长的两节课,在此两节课的课间我还忍耐着不去行政楼前看自己的处分结果,又有几名同学在大雪中跑去跑回,告诉我他们所看到的白纸黑字,也彻底打消了我的患得患失。
终于下课了,我踩着厚厚的积雪随着人流流到了行政楼前,躲在人丛后面踮脚看见告示栏里新贴出的两份处分公告:
第一份是我的——
中文系1985级(3)班罗新华同学,因参与打架斗殴,特予以行政记过处分一次。
另一份是别人的——
体育系1985级(1)班苟强同学,因参与赌博、嫖娼及道德作风问题,特予以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一年)处分一次。
这第二份公告看得我有点发傻——我操!这一个体育系里怎么也不可能有俩苟强吧?要不是他又会是谁呢?他跟我同时挨了处分?他的处分竟然比我还重?怎么又是“赌博”又是“嫖娼”的?这哥们儿玩得还挺热闹呀!尽管尚不能完全确定,但我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还骂了句——
“操他妈的!”
萧蓉:我站在雪地上说着这些话,简直像是向天祈福
我买了饭,从女生食堂走出来,漫天雪花,满地洁白,我本能地留神于脚下的滑,没有注意到从面前横过的一伙男生……
“萧蓉!”有人叫我。
我抬头一看,没有看出是哪个在叫我。
“萧蓉!”那人又叫了一声。
我这才看出来:叫声是从一个身穿藏蓝色羽绒服的一个身体壮硕的家伙冒着白气的嘴巴里发出来的——怎么瞧着他那么眼熟……
“萧蓉!怎么着?这才几天没见就不认人了!”这人一步跨到我面前——我才认出他是罗马。
我说:“噢!是诗人啊!要怪只怪你的样子变了——瘦了!”
他说:“感谢海淀分局拘留所的窝头,帮我减了肥。”
我说:“还胡子拉碴的。”
他说:“我这些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还顾得上刮胡子啊!随时准备回老家……”
我急忙问他:“你的事儿我听方媛说了,结果怎么样了?”
他口吐白雾说:“问得早不如问得巧,你问得正是时候——今天上午告示刚贴出来:记过处分。学籍算是保住了。”
我真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那可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会被开除呢!这等于是逃过了一劫啊!方媛知道了吗?”
“不知道吧。”他的表情顿时暗淡下来,“今早刚贴出来。”
我说:“走啊!到我们宿舍去吧,我出来那会儿她在宿舍呢!”
“不了。”罗马说,愁云布满了他那胡子拉碴的脸,“你不知道吗?我放出来有一周了,她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到现在连面儿都没露过……”
“是她……不知道你放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