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没了灵感,重返长安
世事难料:我很快又回来了——在当年的金秋十月。
我清楚地记得:在较早的一封来信中,诗人罗马曾写道:“没了灵感,重返长安!”
到目前为止,我在创作上还没有滑落到“没了灵感”的地步,只是诸事皆有不顺——事业停滞不前:录个人专辑的事莫名其妙地暂停下来;爱情戛然而止:我和徐丽红刚刚分了手——这个时候,待在北京,我有一种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无奈感!马上想到的是:返回长安休整!
这趟是自费回来,我乘坐的是火车,因给爷爷带了一些东西,我先回到自己家——回到自己家感觉还是没有真正地回来,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安慰和安宁……第二天中午,吃罢爷爷这个老厨师亲手做的一顿丰盛而可口的午餐,我就去隔壁的长途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开往秦岭山去的车子……
到达3746基地时已是下午,这是我第三次来,对此地已经熟门熟路:走进行政楼找到罗马所在的团委办公室,他不在——但是他的领导兼情妇在,老了两岁风韵依旧的她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噢!是汉唐吧?大歌星来了!我俩老在一块听你的歌,听得我都会唱了……”
“你好!他人呢?”
“刚还在啊!一转身怎么就不见了?估计又擅自早退了——我这个部下不好管理,自由散漫成性!”
“我……去他宿舍看看。”
“这时候他一般不会待在宿舍——干脆你直接上后山看看吧!他八成在那儿!”
到底是钻在一个被窝里“上班”的“同事”,对罗马的习性摸得如此清楚——我估计他俩可没少爬过这座后山。我说:
“好的,那我就去找他了!”
“咱们一块吃晚饭吧?”
“别客气!我知道你俩的关系,你不用跟我客气,就这么说定了!你见到他跟他说,晚饭去基地营业餐厅,我来安排。”
这个女人真热情真周到(似乎有点太热情太周到了)!难怪罗马这家伙在这山沟沟里会不但待了下来还待得这么踏实呢。走出行政楼,我沿路朝着基地的深处走去,来到后山脚下——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我陪罗马初来这里报到时曾和他一起爬过这座小山,现在重爬竟感到几分亲切,我埋着头沿着山间小路一口气爬到山顶,然后猛一抬头——操!竟然如此灵验,与我心中的期盼竟是一模一样:罗马正坐在上回我们爬到过的那座仿古亭里,极目远眺,若有所思——你别说:那副熊样儿还真他妈像个大诗人!
“嘿!想什么呢?”我冲他喊道,“是在思考世界局势呢还是在考虑中国的前途?”
他猛然掉转头来,有点大吃一惊,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莫不是撞见鬼了吧?刚才倒是没有,往常爬上来时我肯定想到过:要是老三在就好了!你还真给出现了!我真有点不信了嘿: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说话间,我已经来到亭中坐下,掏出我的骆驼烟,甩给他一支。我说:“你怎么不好好给人上班呢?”
他点上烟:“那个鸟班有啥好上的?”
“碰见你女人了,她还记得我,忒热情。”
“怎么能不记得呢?你如今可是名人了!”
“她说让我告诉你:让咱俩晚饭去基地营业餐厅,她来安排。”
“她来安排?她什么都想安排?不过有她安排,公款吃喝,可以吃得奢侈一点。”
“你跟她……还行吧?”
“这没啥行不行的——床上行就行!同是山中沦落人,相互靠近取暖罢了——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她,她使我待了下来,安心写作——你知道,我这人身体比较健康,没有女人是不行的。”
聊了一会儿,山下传来开晚饭的军号声——像一种好听的音乐!我们俩拍拍屁股下山去了。
罗马:老三,你跟大哥怎么了?
我的领导——我的女人热情似火,在基地营业餐厅的一个包间之内等着我们,连酒菜都点好了……挺大的包间,也就我们仨,但却吃得很有气氛,我忽然意识到她考虑得真是很周到:我和汉唐虽说是兄弟关系,不必虚张声势,但他毕竟是大老远赶来的,是得有个像模像样的接风洗尘!她自己也玩得挺高兴,到最后还唱上了——唱起了汉唐目前最流行的一首歌《爷爷》——尽管唱得毫不摇滚还略带美声外拐民歌,但也足以将这包间里的好气氛带向最高潮!
到此结束恰到好处。
夜色中,街灯下,三人离开餐厅朝着宿舍区走去,在男女宿舍楼间的岔道口上,我向我的“领导兼情妇”告假:“老三刚到,今晚我陪他聊聊……”
“领导兼情妇”莞尔一笑:“谁说不让你聊了?去吧!”
进到我的宿舍,只剩两人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变得无所顾忌——我马上问出的是信里和电话中还没来得及问刚才吃饭时一直憋着没问的一个大问题——
“老三,你跟大哥怎么了?”
他无言以对,私自点起一支烟。
我继续说出我的疑惑:“国庆放假我回去待了三天,跟弟兄几个喝过一次酒,酒桌上老大又喝高了,提起你来,大骂不止……”
“都……骂我什么了?”汉唐神色凝重地问道。
我稍有犹豫,还是如实禀告:“骂你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人一阔脸就变’,还有‘喂不熟的狗’之类的话。”
“他……没告诉你们……是因为什么事儿吗?”
“那倒没有。他骂这些话时已经彻底喝高了,有点语无伦次……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跟夏天、唯唯还在私下议论呢:两人一个北京、一个长安,隔着一千多公里远,能发生多大的磕碰?一准儿是个误会!”
“你还记得三月份我回来演出时喝的那顿酒吗?”
“记得,当然记得。”
“老庄曾经托我办件事儿……”
“什么事儿?”
“看,你也忘了。”
“我想想:是不是托你给成琳买一张从北京飞巴黎的机票?”
“就是那件事儿……我没办。”
“你没办?你怎么能不办呢?!你当场亲口答应老大的!”
“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对这事儿有看法吗?觉得毫无必要:成琳能办成到法国自费留学还买不起一张单程机票吗?再说她肯定有别的男人了,很可能就是给她办出去的某个老外,你个前男友跟这儿瞎凑什么热闹呢?因为情绪上有抵触,态度上就不够积极,拖拖拖,结果把这事儿给拖忘了……再说了,这个老大也没打电话提醒我呀!他也忒牛B了!哪有这么求人办事儿的?”
“老三!这事儿是你不对。老庄是当惯老大的主儿(何况他就是咱俩的大哥),那是多要面子多自尊的人呀,他不可能给你打电话提醒你,你想想:他当时灌了多少酒才向你张口提出这个要求的?对老大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越是兄弟越难开口!可他不向你开口又能向谁开口呢?目前在这几个哥们儿里头,就你有这个经济实力!老三,你对这事儿有看法当时就别答应人家呀?你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你没有领会老大的意思吗?他是想借兄弟的钱在抛他而去的女友面前买回一点尊严!你是不是花销大手头紧一时拿不出这个钱?那就先借呀!你们音乐圈不是有钱的主儿多嘛!”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这一张飞机票的钱我走两趟穴就赚到了。”
“那你可是……太不应该了!”
“是,二哥!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思想压力大得不得了!我求你明儿个跟我回趟长安,找个地方摆桌酒,把弟兄几个全都请齐了——能让气氛缓和点儿,我来做东,给老大当面赔罪!”
庄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今儿上午,我有四节数学课要上——是初中三年级的数学课:要论能力的话,我高中毕业时就可以教他们了,何须等到从堂堂“B大”数学系毕业之后呢?这也正是我在远郊这所普通中学里的真实处境的生动写照!所以说呀,不是我不好好教,是我在一个执意要侮辱你的环境里如何能够好好教?!当然,起码的职业道德我是讲的,不带高中尤其是不带毕业班的课也正好没什么压力。
上完最后一节课,我收拾好课桌上的书本、教案和教具,刚想一步跨出教室,却见有人堵在门口——抬头一看竟是罗马!你别说:秦岭山里养人啊!这才几日不见(国庆放假见过一面),这小子又胖了!白白胖胖,白里透红,气色好得要命,一看就是过得比较滋润……我必须承认:虽然同属于“怀才不遇”的典型人物,但这小子的心态要比我好,胖子嘛,总是能做到心宽体胖……他平时远在山中,从没来过我这儿,叫我又惊又喜:
“咦!老二,是哪阵风把你大诗人给吹来了?”
“哪阵风?秦岭的风,把我一路吹到你这儿。”
“你刚下来?”
“对呀!就为请大哥吃顿饭!”
“你请我吃饭?没那个!你千……百里迢迢到我这儿,肯定是我请你。这两天我手气不错,在牌桌上赢了钱,可以请你吃顿好的。”
“咱俩犯不着争了,是有人请咱们吃饭——应该说:是有人请你吃饭,让我作陪,让我来把你接过去——明白了吧?”
“还是不明白!越听越听不明白!不过我这人你了解:是个酒肉之徒酒囊饭袋,没那么多原则好讲,谁的饭都吃谁的酒都喝,只要别给我下毒就成……”
“谁吃饱了撑的给你下毒?毒死你也卖不了几个钱……上车!上车!”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学校门口的马路边,罗马招手打了一辆出租。
“上哪儿吃?”一上车我就问。
罗马答:“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车子开进城,来到市中心,在一家挺高档的饭店门口停住了(我记得以前好像在这儿吃过)——我一无权无势的落泊之人,谁会在这儿请我?我不是心里不踏实,只是有点好奇地再次发问:“到底谁请我?”
罗马回答:“见面你就知道了。”
随他进入饭店上到二楼来到一个包间,一进门我首先看到的是夏天、华唯唯,嘴里还说呢:“你俩呀!请人吃个饭,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呢?!”——话音未落,背朝我坐的一个人缓缓回过头来——是老三,不,是汉唐,不,是刘解放!——他十分猥琐地坐在座位上,冲我讨好谄媚地笑着……
我忽然心生厌恶!
掉头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罗马候个正着,伸出手来给我拦腰一把抱住,我自然没有这个重量级的胖子有劲,被他连拉带拽地摁在了“上座”的位置上,坐下之后我还是满腔怒火,点起华唯唯递过来的一支烟说:“老二!夏天!唯唯!今儿这顿饭,你们三个谁请我都吃,那个小人请我他妈就不吃!”——说着,我还用夹着香烟的食指和中指一指刘解放……
“我请我请!”罗马说。
“我请我请!”夏天说。
“我请我请!”华唯唯说。
这顿不尴不尬的午饭就这么开吃了,他们轮番敬我酒——我是谁的酒都喝,不止一杯地喝,唯独不喝刘解放的酒,也两度厉声喝止他说话,不听他就那件事作出的任何解释……直到后来,他从身上掏出一沓人民币来,探着身子放在我的面前说:
“大哥,求你别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一张从北京到巴黎的机票钱,按我本来的想法,是宁可把这个钱给你……”
他的行为和话语又把我气着了,我强压着胸中的怒火说:
“刘解放,别叫我大哥,我承受不起!你怎么还有脸跟我以兄弟相称?瞧你办的那个事儿——像是兄弟办的吗?这个钱,我收下,但你话说错了——这不是你给我的钱,是你还我的钱——这笔账你肯定已经算过了吧?你多猴儿精啊!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吧?好,现在咱们两清了,从此以后,恩断义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说完,我把面前的最后一杯酒,敬了其他三位,然后一饮而尽,拔腿走人!
罗马跟了出来,一直把我送上出租车,车子已经开动了,我朝窗外喷着满嘴酒气给他撂下一句话:
“老二,下一个受伤的就是你了,记住我的话——那是个小人!”
夏天:我想就这么散了每个人心里都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