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乱作一团。
章母顺手抓起桌上瓷瓶中的鸡毛掸子,就来抽打沈梦昔:“你这个逆女!我让你胡说!”
沈梦昔的胳膊不防之下被抽了一掸子,疼得她当即叫了出来:“好疼!”
连忙跳开去,众人纷纷去拦,章母小脚在原地跺脚,气得用鸡毛掸子抽着桌案。
“章嘉森!”沈梦昔高喊。
“扑通”一声,章嘉森跪倒在章父身前,众人都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哭的喊的都没了动静。
“父亲!儿子不孝!这次回来,就是要请您应允,我要和秦氏离婚。”说完,章嘉森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抬起身来,看着章父。
刚刚醒转过来的秦氏,正好听到这一句,她爬起来,跌跌撞撞跪到章嘉森对面,“嘉森,嘉森,你被狐狸精迷了心吗?你的儿子都要娶妻了,你怎么变得这样?”秦氏用头一下下撞着他的胸膛,哭得不能自已。章嘉森面色痛苦,任她捶打。
儒雅和善的章父,慢慢站了起来,家中平平安安几十年,三个妻妾从未发生大的龃龉,十多个孩子和和睦睦长大,如今儿孙满堂了,二儿子忽然就翻了天。
他走到章嘉森面前,伸出手来,狠狠扇了他一个大耳光,清脆响亮,章嘉森不闪不避,左脸迅速肿了起来,章父的手在袖子里抖着,连胡子也在颤抖。
秦氏一声惊呼,扑上去,查看章嘉森的脸,章嘉森一把推开她,抱住章父的腿:“父亲,父亲,您不要动气,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不孝!”
章嘉珩过来扶住章父,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把脉,揉着心口。
章父脸色慢慢缓和,哀痛地说:“这世道怎么变成了这样?妇人之间都不能容忍了吗?她要你回来离婚,你就乖乖回来离婚?”又转头看着沈梦昔:“瑜儿,你也不能容忍丈夫有妾吗?”
章嘉珩用眼色示意沈梦昔,不要乱说话了。
“禀告父亲大人,首先,我和二嫂是一样的,是别人不能容忍我的存在,我是被动离婚的。再者依我看,他们离婚,不一定是家里的太太不好,而是他们要追求自由,他们要离掉的只是包办的婚姻而已。”
几个哥哥同时出声制止她。
“父亲还没脆弱到连真话都听不得吧,黄诗影早已和二哥出入公开场合,估计也瞒不了你们多久了,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了也未可知。还有,我想就今天的事情,也说说我自己。许诗哲和我离婚,一个大子儿的赡养费没有,他还觉得理所当然。我希望几位哥哥出面,去帮我把嫁妆全部取回,一个子儿都不留!”
章父似乎皱了下眉头,沈梦昔细看,又看不清楚了。
她实在不理解家中父兄对许诗哲的喜爱。是许诗哲实在会做人,还是他们根本不重视章嘉瑜?
“如果六个哥哥两个弟弟都不能帮忙,那我就自己去取,离婚五年了,我以为许家早就送回来了,这些年利息也不少了吧。”
“父亲,我去给瑜儿取嫁妆吧。”章嘉珩开口。
章父沉吟半晌,终于说:“那你就带着家栋去吧,不要起争端,最好将阿欢带回来住几日。”
章嘉珩、章嘉栋垂手应是。
“至于你,离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章父对跪在面前的章嘉森吼道,起身由章嘉珩扶着回房去了。
”儿女多了都是债啊!“章母哭着说,也被大嫂扶走了。
众人离去,只剩章嘉森夫妻二人和沈梦昔。
“嘉瑜!你怎么这样冲动!”章嘉森想的是私下先给母亲透个气,再慢慢和秦氏说。
“呵,你们在我面前惋惜许诗哲的时候,怎么不控制一下自己?”沈梦昔走到章嘉森面前,“他欺负你妹妹,说她是小脚土包子!为了追求时髦的女人,和她离婚!你们,却为失去妹婿而惋惜?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是什么?这、是、贱!”
沈梦昔一字一句,指着章嘉森的鼻子,章嘉森气得浑身哆嗦。
沈梦昔还没说够,“如果我的妹妹被人家这样欺负,我第一个要打上门去,打得他鼻孔窜血,打得他亲娘老子都不认识他!”沈梦昔吼着,“哥哥?你们有吗?不!你们还和他交往甚密!你们想过你妹妹的心情吗?你们那么看好他,他好哪里了?才华?他的才华都用到写情书里去了,跟你妹妹有半毛钱关系吗?”
章嘉森惊异地看着癫狂的妹妹,第一次认真猜想妹妹到底受了多大委屈。秦氏也吓坏了,拉住沈梦昔让她不要说了。
“好歹父亲还替你打了二哥一耳光呢!”沈梦昔甩开二嫂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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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梦昔的催促下,第三天,章嘉珩、章嘉栋带着几个佣人去了硖石。
章母一直在生气,女儿去德国五年,变得丝毫没有淑女的样子,不知收敛,不肯忍耐,她不明白,自己教了十几年,还不抵外国那五年吗?
秦氏这几天闹得厉害,寻死觅活上吊了两次,幸亏都被佣人发现,救了下来。
沈梦昔当然知道章嘉森不会对秦氏有什么感情,秦氏不识字,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夫妻之间,聊得来至关重要。相对无言几十年,那还不如独身来得自在。
“嘉瑜,原来你一直在生二哥的气,怪我没有替你出头是吗?”到底是亲哥哥,沈梦昔那样指着鼻子骂,还是没有记仇。
“哼!哥哥是做什么用的?不就是用来震慑夫家的吗!难道只是用来接码头的?”沈梦昔翻了个白眼,她也不想和章嘉森闹得太难看,给个台阶赶紧下了。
“好好好,是二哥考虑不周,回头见了许诗哲,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臭骂他一顿,第二件就是痛打他一顿!你满意了吗?”
“这才像是亲哥哥!”沈梦昔笑着说。”二哥,你这婚不好离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你这叫帮我?你这叫捣乱!“章嘉森哭笑不得。
“实则我非常不赞同你没有获得自由身,就去招惹了另外的女人。但事情已经发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最好的方法解决问题。我只是帮你开了个头而已。”
“呵,你分明是祸水东引!不过是仗着我疼你容忍你。”
“嗨!难兄难弟,互相帮助吧,我取了嫁妆,就去法租界买个房子,搬出四哥家,过自己的日子,省得你们一个个看到我闹心。”
“什么话,住在哥哥家不是天经地义的!”章嘉森十分不赞同地说。
“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沈梦昔笑说。
半月后,章嘉珩兄弟俩回来了,嫁妆用大车小车拉回来,据说装了一车皮。
同来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阿欢。
那孩子下了车,站着那里一动不动,默默在人群里搜索着,看到沈梦昔犹疑了一下。孩子的脸有七分像许诗哲,文文静静的。沈梦昔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孩子还是一动不动,但沈梦昔感觉到衣襟湿了。
可怜的孩子,沈梦昔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再度搂紧了他。
章父看了嫁妆单子,命章嘉珩将单子和所有钱票、地契、首饰、衣物等都交给沈梦昔,“给你的,就都是你的。”
沈梦昔没有推辞,接了过来。
嗬,真是丰富啊!有存单银元,商铺地契,金银首饰,家具布料、古董字画,连拔步床、马桶都带回来了。
”谢谢三哥!谢谢五哥!辛苦你们了!”沈梦昔向两个哥哥行礼致谢,他们都笑着说应该的。
沈梦昔又在宝山住了三天,让章父章母与阿欢亲近亲近,她就张罗着去上海了。章母非常不喜,“女人家不在家中安分待着,四处跑像什么样子?”
“我早已不是章家人了,还住在章家,像什么样子,好歹也在国外念了几年书,我去上海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孩子吧。”
“什么话?你的嫁妆不够你一辈子吃用吗?”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还是靠自己比较踏实。你和父亲多多保重身体,等我安置好了,接你们去上海住啊。”
沈梦昔领着阿欢,只带了存折、地契和首饰,回了上海。
阿欢对于去上海很期待,他听外公说起,父亲应该也在上海,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父亲母亲了,这次一下子都见到,真是让人欢喜。
这孩子哪里知道,他这边跟着两个舅舅来到宝山,那边父亲就回了祖父的家。
许家的风波一点都不小于章家,许父本就因为章家两个儿子来取走嫁妆心中郁结。其实他的心中还存着幻想,儿子闹一闹,说不定还会和嘉瑜复合,毕竟那是孙子的亲生母亲,嫁过来一直非常孝顺,一丝过错也无。
这次,听说嘉瑜回国,他还考虑遣人去接儿媳回来住一段时间,让他们母子团聚一下。谁想,章家来人拿着离婚协议,直接就说取回嫁妆的事情,看来,已无复合可能了,以后生意中也有诸多不便了。
那头,刚送走章家兄弟,这边儿子回来说要结婚,女方是个什么名门之女,还是个有夫之妇。许父气得大骂儿子大逆不道,有辱门风。
但许诗哲坚称非那女人不娶。
许父气得病倒了。许母也每日哭泣,她无法接受儿子要娶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她捶打着儿子的后背:“好好的自己的媳妇不要,你儿子的亲娘你不要,你娶个别人娶过的女人!你是傻了还是疯了!”
许诗哲十分无奈:“母亲,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您不懂!”
“呸!要脸不要!张口闭口那羞死人的话!我就懂我孙子没有亲娘在跟前,我还能照顾他几年啊!你非要我唯一的孙子落在后娘手里吗?”
许诗哲无奈地跪在母亲床前。
天下没有父母可以拗过儿女,许诗哲绝食闹了三天,许父终于松口,他说:“只要嘉瑜同意你结婚,我就不反对!”
许诗哲听了十分开心,跳起来就往外跑,“父亲!嘉瑜她一定会答应的,她也痛恨这封建的包办婚姻,她当年很痛快地签字离婚,今天她依然会同意我再婚的,她依然会祝福我的!”
一阵风走了,许父颓然地坐在堂屋里,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