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过那道篱笆的时候,林琅颇为小心地拿了一根长树枝试探了半天,但却并没有出现老水根说的那种被一道雷电击中的情况,事实上,他们三个顺顺当当地就走了进去。
他和疯老头检查了所有木屋,从屋里的摆设可以看出,这些守墓人的生活极为朴素,似乎还过着一种很古老的与世脱节的生活。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间木屋,那股血腥味儿越来越浓,看来就是这里了。果然,他们推开半掩的屋门,发现了那些人。
满墙满地的血,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琅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具尸体。每具尸体的死状都一样:当胸被掏开一个碗大的洞,全身的血就从那个洞里流干了。
除此之外,尸体上再无其他伤口,可以说是一击致命。
这么强悍而干脆的杀人手法,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眉头都忍不住一紧。从现场来看,守墓人与闯入者之间并没有搏斗多久,就被快速地杀死了。而且,木屋里没有任何被翻动的痕迹,说明闯入者并不是为了劫财,只是想让他们死而已。
“会不会是有人来寻仇?”疯老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些守墓人隐居深山,与外界基本没有什么联系,能跟什么人结怨?”林琅反问。
“我猜,是因为水晶宫。”疯老头回答道,“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也许是村民不小心把江底有个大墓的事儿说了出去,引来了盗墓贼,所以他们来找守墓人,想知道江底那座大墓的具体位置,毕竟长江这么大,想在江底找一座古墓简直难如登天。但是守墓人不肯屈服,所以就被杀了泄愤。”
这时林琅已经在低头检查那些尸体的伤口了。他发现这些守墓人的骨骼和肌肉强度几乎远胜于常人数倍,身手应该也相当不错,但却集体死于一击穿身,胸口上那个洞竟然从前胸一下子贯穿至后背。如果凶手真是盗墓贼,那这群贼可真是少见的狠角色。
而且,他发现所有伤口的深浅和创面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这些伤口都是一个人造成的。
是一个什么样的凶手能一下子杀光这么多人?而且是瞬间杀光,根本就没有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疯老头见林琅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怕他的倔脾气又上来,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可就要耽误正事了。于是拍了拍他:“赶紧走吧,上路要紧。其他的事不该咱们管。”
“既然都看见了,总要把他们埋了吧?”林琅站起身来,“我去找找有没有铁锨之类的东西。”
对于这样人道主义的要求,疯老头显然不能拒绝,于是也转身去屋外帮林琅找趁手的工具。就在这时,他“咦”了一声,目光停在窗台上,拉了拉走在前面的林琅:“快看,那里有双脚印。”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林琅也看见了那双脚印,只有半个手掌大小,而且能清楚地看见上面有五个趾头,看样子是光着脚的。
他们的第一个反应是,那是一双婴儿的脚印。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不对,因为那双脚印的形状有些奇怪,不像婴儿,而且婴儿也不可能跳上这么高的窗台。
他们顺着这双脚印的方向往窗台外看去,在三米远的地方,又发现了第二双相同的血脚印。
“会不会是畸形的侏儒?”疯老头说。
“也许是某种我们没有见过的动物。”林琅怎么看都觉得那双脚印不像人的。他冲疯老头努了努嘴,两人便顺着窗台外的第二双脚印继续往前找去,果然又发现了第三双血脚印。最后,脚印在寨子后面的一口老井前消失了。
林琅捡起一块石头,一扬手,投进井里,半天也没有听到落水声。但是这口井看起来并不像是废弃的枯井,因为井口还吊着取水用的工具,一定经常有人来取水。所以,石头掉进水里如果没有回声,要么就是这口井实在太深,要么就是那块石头在半途中被什么东西截住了。
他给疯老头使了个眼色,两人掏出匕首,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在井口边上,两人同时探身打亮手电,照向井里。
黝黑黝黑的井底,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惨白的女人脸,正直勾勾地瞪着他们。
对于安慰女人这种事,林琅和疯老头都不在行。至于七七,她唯一愿意做的事,就是冷眼旁观,指望她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面前这个一直浑身发抖的姑娘,希望她能尽快平静下来。
这个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身体十分弱小,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充斥着惊恐的神色,从乱蓬蓬的头发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姑娘,你能跟我们说句话吗?”疯老头问,“你为什么躲在井里?”
他问了这句话之后,自己都觉得简直是多此一问。人家躲在井里,当然是为了保命,不然还能是为了等他们一起吃晚饭吗?
那姑娘果然也没有回答他,但是她却张了张嘴,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听她问话的口气,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一样。
虽然她整个人都处在惊恐和不安中,似乎随时都会崩溃,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稳定,仿佛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于她现在的身体。
林琅和疯老头都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么一出,都没有备着谎话,只好随口说道:“我们迷路了,进来讨口水喝。”
“你们刚从水晶宫出来。”那姑娘说的话简单而直接,目光闪闪而动,“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就不是守墓人了。”
林琅和疯老头面面相觑,这么直接的对话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他们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感。最后还是疯老头脸皮厚,清了清喉咙,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杀了那些守墓人?”
“我没有看清。”那姑娘摇摇头,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圈,似乎只要一回忆起那一幕便满心惊恐,“他的速度像风一样快,我看见的只是一团影子而已,又瘦又矮小。而且,他直接冲破了结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么说,那个结界的确是存在的?”疯老头一皱眉,“可是对方为什么要杀你们?你们有什么宿世怨敌吗?”
“我们世代隐居,与世无争,何况寨子周围又设有结界,鸟兽都飞不进来,哪有什么怨敌?”姑娘的目光透过发丝,依次扫过林琅、疯老头,以及站在门边的七七。她唯独在看到七七时,目光退缩了一下。
虽然林琅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但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件事上。“你刚才说的是‘他’,这么说,凶手只有一个人?”
“对。”姑娘点点头,“其他守墓人一见结界被冲破,就出来围堵他,将他围在刚才那间屋子里。但是,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做出反抗,就被对方用极快的速度杀死了。之后,他就大笑着离开了。”
听完这番话,林琅忍不住陷入沉思:凶手是独自前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十个体能远胜于常人的守墓人杀光,并且是一击穿身。事后甚至都没有人看见凶手的样子,这绝非正常的力量能办到的。
一团又瘦又矮小的影子……窗台上那双不太像人类的小脚印……难道,凶手真是个畸形的侏儒?
“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活着吗?”他想了想,又问。
“没有了。”姑娘摇摇头。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林琅伸出手去,想为她撩开挂在眼睫毛上的头发丝,但是她躲开了。
“我是丙日出生的,所以大家都叫我小丙。”她说。
似乎是感觉到林琅他们并无恶意,小丙对他们的戒心此时已不是那么重了。但偏偏就在此时,败兴的疯老头问了一个问题:“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
其实这个问题的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是疯老头组织语言的能力很差,他把这句话这么直通通地问出来,就如同在问:“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没死?”
果然,小丙看着他们的眼神又变得充满厌恶,但她还是回答道:“结界被冲破的时候,他们及时把我藏到了井里。我年纪最小,他们不希望我受到伤害。而且,一旦事情不可逆转,他们也需要有人去报信。”
“报信?去给谁报信?”
“当然是去那个地方,找那个人。”小丙看了看林琅腰间的鱼皮口袋,“你们既然拿到了手环,想必也是要去那个地方的。”
“‘无极秘相’?”林琅吃了一惊,“你要去的是那个地方?你知道怎么去那里?”
“我只有找到保护青铜石门的人,才能知道怎么去‘无极秘相’。至于如何向里面的君王报信,我们自有一套办法。”小丙说。
这时,一直靠在门边冷眼旁观的七七终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小丙的:“真巧,我正好来自那个保护青铜石门的部落。看来,我们要一同上路了?”
“是吗?”小丙看了七七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开,好像很怕跟她对视似的,“既然你是保护青铜石门的人,为什么会擅自离开部落,跟他们两个在一起?难道你看不见,他们偷了手环?”
“我自有我的使命。何况,就算他们拿了手环,也进不了秘相。”七七冷笑一声,“这世上没有人知道进入秘境的方法,就连我们也不例外。”
对于两个女人话里话外的较劲,林琅并不以为然,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是另一件事,于是看着小丙又问:“那秘相中的君王,到底是谁?”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前七七已经跟他们说过,但他就是想再证实一下。他并不是不相信七七,而是无法相信一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人还能用脑电波跟她交流,并且教会她使用那种神奇的催眠术。他一直怀疑,七七肯定是被某种错觉蒙蔽了,秘相中的君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现身?
“秘相中的君王,就是夏天子启的胞弟风息王子。”小丙这时回答了他的话。
“你就是要向他报信?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他没有死。”小丙的目光闪动,“他们都没有死。”
这句话,七七也曾经说过。而且,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甚至她们两个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死?”林琅紧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我不能跟你说这么多。”小丙的态度很坚决,脸上的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抗拒状态。
见不可能再从她身上打听出什么了,疯老头只好干咳一声,把话题岔开,对小丙说:“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一路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有没有能力自救。毕竟,我和林琅不见得每时每刻都能分心保护你。而且,你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守墓人,守墓人的胆子哪会这么小?”
小丙咬着嘴唇,低下头:“如果你们不想保护我,可以不保护。反正我是一定要跟着你们的。”
这时,林琅赶紧瞪了疯老头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拍了拍小丙的头,微微一笑:“别听他胡说,放心吧,我们都会保护你。”
他说着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翻出纸和笔,在上面画了几笔,然后递过去给小丙:“你见过这个人吗?”
小丙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从没有见过。”
“好吧。可能是我多虑了。”林琅收回那张纸,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听说这山谷里晚上有瘴气,我们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姑娘,这里能不能找到些吃的?”疯老头问。
“厨房里有,我去给你们做饭吧。”小丙整理了下头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一走,疯老头就好奇地从林琅怀里掏出刚才那张纸条,展开一看,发现上面画的居然是阿离,忍不住纳起闷来:“你怎么会想到问她这个?”
“我只是突然异想天开,怀疑阿离也许本就是守墓人,否则怎么会对那水晶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他是守墓人的话,那么他要夺回手环就解释得通了——那是出于守墓人的职责。可惜,我终究还是猜错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想它做什么?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一根筋,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总是放不下。”
“每一件过去的事和每一个过去的人,都是我们前世的宿命。他们这一世再回到我们身边,都有各自的因果,这一世他们带着谜回来,前世必定与我们有未了的债。”一想到在漆黑的江底,阿离嘴角边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林琅就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像是有一桩心事未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酸溜溜的?像个老和尚一样。”疯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对他说,“我看,你还是先顾好眼前这一位吧。”
“你说的是谁啊?”林琅一头雾水。
“小丙啊。”疯老头嘿嘿嘿地坏笑,“瞧瞧你看她的那眼神,还有你跟她说话时的那副表情,简直温柔得让人不敢直视。你对我怎么从来不这样啊?”
“我当然不会对你这样,你个糟老头子!”林琅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我只是把她当成小妹妹看。”
两人插科打诨地又胡闹了几句,林琅一抬眼,冷不丁发现七七不见了,担心她走迷路,正想去找找,却被疯老头一把拉住:“不用担心,她跟着小丙去厨房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疯老头咂摸着嘴,又是一脸奸笑,“俗话说得好,‘两个女人一台戏’,往后这一路,咱们看戏反正是不要钱了。我可跟你说啊,如果你搞不定,可千万不要来指望我,老衲绝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