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决胜千里
萧寒烟与穆野已踏上归程。从金陵一路北上，萧寒烟挥鞭疾驰，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奉旨出京转眼便是一月，肃清逆天门的任务终于完成得差不多了，这一个月来穿梭于武林之盟、官府衙门与各地守军之间，将几处逆天门的重要分舵一一瓦解，叛乱一一平息。十三岁的女孩，那种运辞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与气度，已令跟她在一起的穆野甚至武林之盟的那些江湖前辈都刮目相看。凤离飞心中更是充满自豪，为萧然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儿欣慰不已。
穆野虽然天天与萧寒烟在一起，却始终觉得她缥缈得就象天边的白云，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自从出京之后，她那双秋水般明净的眼睛里便始终飘着一层烟雾，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神情平静，却令人觉得充满忧伤。明明指挥若定、言行果断，却令人觉得她迷茫到极点。
只要握起惊鸿剑，冲进叛军之中，她就变成威风凛凛、神采奕奕的女将军，而一旦静下来，那种属于小女儿的淡淡忧伤就在她眼角眉梢悄悄流露。
凭穆野的敏感，答案呼之欲出：她在思念一个人，并且在矛盾、痛苦中彷徨、纠结。穆野心里有很强的挫败感，他为这种感觉懊恼到极点。
风扬起漫天尘土，吹乱了萧寒烟的一头秀发。白净光洁的额头上有晶莹的汗珠在闪动，唇抿紧，纤细的手指握紧缰绳，平素温和沉静的脸，此刻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焦灼与肃穆。
即使身在征途，又何曾有一日放下心来？父亲的生死、沈飞琼的暗示、洛州的叛乱、伯父的嘱托……每一件事都横在心头，只是将它们压着，却从未消融。
“寒烟，你不要这样辛苦。”穆野催马靠近她，声音中透出怜惜。这么多天在与逆天门的战斗中早已熟悉了穆野的冷酷无情，看够了他眼里野兽般的凶残杀机，可每次面对自己，他却总会软下声来，目光也变得极其温和。这种鲜明的对比，令萧寒烟心中有强烈的不忍。
这狼一般野性的少年，独有对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可她不能回报他什么，她很清楚，如果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将穆野当成朋友，那么他们之间，也仅止于朋友而已。
“穆野，不用担心我，我急于回去向伯父复命，然后马上赶往洛州。”
“我们一路过来，只听说洛州被围，想来目前还没有大的变动。”
“我知道。”
“其实……你不是担心洛州，是担心沐无双，对不对？”穆野的语声中有了浓浓的醋意，可萧寒烟根本没有意识到，只是眉间的震动已彻底泄露了她的心事，令穆野暗沉的脸色又不觉暗了几分。
“穆野，他是我师兄，我当然担心他。”没有减速，萧寒烟的声音被风激得有些走调，只是略一低头，那种刻骨的温柔便无声地从脸上散发开去。
“寒烟，相信我，沐无双城府极深，他不适合你。”
萧寒烟回眸看他一眼：“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穆野，抱歉……”
穆野狠狠一鞭甩在马身上，嘴里发苦，一连串的吼声从他嗓子里爆发出来：“寒烟，寒烟，你是不是女人？你有没有心？你难道感觉不出谁对你是真情，谁对你是假意？你脑子里整天装着什么？家国天下、江山社稷，见鬼的忠心！你是女人，你是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别动不动跟我讲大道理，动不动用大道理来搪塞我！”
萧寒烟猛然勒马，一人一马几乎直立起来，白袍乌发瞬间飞扬，目光清亮，字字清晰地道：“我首先是穆国的臣民，然后才是女人。穆野，你懂我的，对不对？”
穆野滞住，半晌无语，一任手中的缰绳勒得健马躁乱不安。然后苦笑：“好，寒烟，你是我命里的克星，我无话可说。我陪你！走！”
回宫见过萧潼，得知父亲的身体已经痊愈，萧寒烟顾不得君前失仪，积蓄了无数天的眼泪喷薄而出，泣不成声。
萧潼怜爱地拍拍侄女的肩膀，温和地笑道：“傻丫头，你爹死里逃生，你该高兴才是。”
萧寒烟举袖拭泪，展颜笑起：“爹已去了洛州？”
“不错。”
“臣向皇上请旨，立刻赶往洛州。”
“一路奔波劳顿，还是在家休息吧。有你爹在，你还担心什么？”
萧寒烟呆了一呆，蝶翼般的波动从眼底一闪而逝，萧潼隐隐觉得萧寒烟有些异常，却摸不到头绪。
“爹大病初愈，臣仍是不放心。请皇上恩准。”
“好吧。”萧潼拗不过萧寒烟，只能同意。
出凤清宫时正遇上太子萧丹，不过一月未见，萧寒烟发现这位堂兄看起来越发成熟、越发俊伟了。举手投足间俨然已有了帝王的气势，原是长相、性情都偏向于自己父亲的，可现在却越来越象萧潼了。温润的眉眼渐渐带了金属般刚硬的质感，目光流转间自然地流露出尊贵与威仪。
萧寒烟心里暗暗松一口气，丹哥哥，他终于彻底走出阴影，展现出一国之君的风采了。
萧丹却皱起了眉头，这个与萧寒烟在一起的少年，无端地让他觉得不安。虽然自己与烟儿无缘，可他却始终偏爱沐无双，希望他能与萧寒烟在一起。
“父皇，那个苍狼族的少年看起来野性难驯的样子，你为何同意让他与妹妹在一起？”见父亲难得地清闲，萧丹忍不住提起此事。
萧潼一抬眉毛：“那你的意思……？”
“以妹妹的人品武功心性，应该与无双是天生一对。”
“可无双的嫌疑还未洗清。”
“那也不该让这个穆野钻了空子！”
萧潼不禁笑起来：“看来你还放不开烟儿？”
“儿臣怎敢？”萧丹低头，淡淡的忧伤从瞳孔深处蔓延，犹如湖底的水草，“儿臣与烟儿是兄妹，哥哥关心妹妹的婚事，难道不可以么？”语气中竟有些委屈、撒娇的味道，令萧潼听得一怔。怎么这个儿子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肆了？难道是自己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么？
“好了，丹儿，你妹妹的事自有你三叔去决定，你操的什么心？朕相信，只要无双是清白的，你三叔第一个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只是要看无双自己了。”
“父皇？”萧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和蔼可亲、这样随和的父亲……是不是因为三叔没死，父亲的心变得柔软了？“父皇你同意他们的婚事？”
萧潼瞥儿子一眼：“朕说了，由你三叔去决定。”
“可父皇不怕三叔……？”
“怕他又起了妇人之仁？怕他姑息养奸？怕他故意放纵无双？”萧潼不急不缓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好象在弹琴一般，唇边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朕早就跟你三叔讲了，他若果真如此，朕就亲自结果了他的性命！”
“父皇！”萧丹吓得脸色惨白，心头一阵狂跳。
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在洛州城内展开，长久被困的逆天门徒，犹如笼中的野兽，先是狂躁不安，急欲噬血，慢慢锐气被磨尽，变得越来越颓废。自从被围以来，一次次交锋，各有伤亡，却始终杀不退穆军。感觉就好象被一条巨大的蟒蛇团团缠绕着，既不收紧、也不放松，耐心地看着被自己束缚起来的猎物，慢慢耗尽精力。
逆天门已被耗得几近虚脱，而当蟒蛇松开猎物，准备正式展开搏击时，萧然却象一把刚刚开锋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地插进逆天门的心脏。
靖安军将士们再次见到了他们元帅横扫千军的威力，逆天门下金、木、水、火、土五位堂主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土堂堂主、包括当年号称“神箭将军”的叶星月，当萧然出现时，这五位堂主将萧然团团围住，一股强烈的杀气侵入人的五脏六腑，就好象极细的钢丝从人们的神经中穿过去。
而萧然却带着他独有的微笑，乘云踏雾般洒脱不羁。
沐无双杀退周围的逆天门徒，冲到萧然身边：“师父，徒儿来助你！”
萧然看徒弟一眼，越来越帅气的少年，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俊逸，一双黑瞳中闪着寒星般清洌、明亮的光芒。人还未到，清新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心里有隐隐的骄傲，点头微笑：“无双，今日一展身手，莫要令为师失望。”
沐无双在马上抱拳：“徒儿遵命。”
拍马欺向叶星月。萧然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看来沐无双已知道叶星月的身份，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怕自己无法面对，所以要选择对付叶星月。一念至此，心中暗暗感动。这个孩子……心思真是玲珑剔透，不由自己不喜欢他。
一场混战，萧然以一敌四，而沐无双一人独对叶星月。
两匹马交错之际，沐无双压低声音对叶星月道：“长公主，你们大势已去，呆会儿我放你逃走，你不要再恋战了。”
哪知叶星月毫不领情：“不用你帮我，滚开，别挡着我杀萧然！”
沐无双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你须怪不得我……”
照影剑挟着凌厉的劲风，划开一道雪亮的剑光，向叶星月当头劈去。似曾相识的剑法，似曾相识的表情，连身上的气势都那样相象。叶星月有瞬间的恍惚，这个少年，看起来竟然如此象萧然。近距离搏斗，“飞羽流星箭”根本无法施展，叶星月只能凭武功与沐无双缠斗。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手底的功力竟是不弱。两人恶斗了三十几个回合，几乎势均力敌。
沐无双一咬牙，叶星月，你休要怪我，凡是知道我与萧翔关系的人，我都不能留在世上。心念刚动，右手一道剑光使尽十成功力逼退叶星月，左手抓住胸口的屠龙匕，陡然反手射出。屠龙匕尾部系着红绳，脱手飞出，便似一道耀眼的流星，一闪而没。
“噗”，伴着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叶星月的身躯在马上一阵收缩，用手捂住右胸，血从五指间流了下来。
沐无双收手，红绳带着屠龙匕飞回来，血花飞溅。
沐无双丝毫没有停歇，又一剑挥了出去。
“无双，手下留情。”萧然在激战中瞥见这边的情景，脱口喊道。沐无双心中冷笑：抱歉，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烈马嘶鸣，一条青色人影直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插入沐无双与叶星月之间，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沐无双这一剑从此人左肩一直划到右腹，几乎将他半边身子砍下来。
鲜血狂喷而出，溅了沐无双一头一脸。
“莫衍！”耳边听到一声惊呼，等沐无双擦干净血迹，回过神来，只见叶星月已抱着莫衍，策马向北门狂奔而去，一路横冲直撞，甚至马蹄从士兵头顶飞掠过去。
沐无双暗自惊骇，这个女人怎么好象疯了一样。
“无双，放他们走！”听到萧然的命令，沐无双点头称是。提马冲进萧然这边的战团，而金、木、水、火四堂主已一死三伤，受了伤的那三位堂主杀红了眼，须发狂舞，犹如中了魔魇一般，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偏偏萧然还是不愠不火，不紧不慢，没有半丝烟火气。此刻的样子，象极了失明后与苍狼族长穆苍比试的情景。
“元帅。”晏封带人冲过来。
“快去包围鼎湖山庄，休要放走萧翔！”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