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雪上加霜
刑部尚书孙震、御史大夫方文卿、大理寺正卿张博战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瞟龙椅上的天子。即使不看他们也能想象得到萧潼那种阴鸷、狠厉的眼神，他已经再也受不了自己亲兄弟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了。
“皇上，靖王千岁没有认罪，而那名杀手一口咬定是受靖王指使，臣等已对那杀手用尽酷刑，可根本无济于事。”孙震小心翼翼地向萧潼禀报，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惶恐。
好久，才听到萧潼艰涩地开口：“你们是想证明靖王无罪？”
“臣等不敢徇私。”张博连忙叩头道，“臣等已对靖王用过刑，只是靖王态度强硬……”
萧潼一震，目光从三人头上一一掠过，阴郁到极点：“好，朕亲自去审他！”
昏暗的牢房里，萧然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铁链，雪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嘴唇失色，剑眉深锁，无力地坐在地上。
“爹，你没有派人去救二伯父，对不对？”萧寒烟一边为萧然处理着伤口，一边充满期待、哀求地看着父亲，唯恐他说出与自己相反的答案。
“爹没有。”萧然的声音很虚弱，却很平静，“烟儿，牢房重地，你不该随便进来。”
“女儿买通了牢头。”萧寒烟抓住父亲的袖子，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女儿担心爹。伯父盛怒之下已将二伯父、二伯母斩首，他这次恐怕再也容不下爹了。女儿看着他的样子好害怕……”
萧然心疼地将萧寒烟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唇边泛起一丝悲凉的笑意：“你二伯父咎由自取，爹也帮不了他。爹只能在这牢里为他祈福，愿他早日超生。烟儿，你别担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伯父会明白的，他不会冤枉爹。”
萧寒烟依偎在父亲怀里，黯然摇头：“穆国历史上有多少冤狱？纵然爹贵为王爷又如何，若是铁证如山，恐怕连伯父都保全不了爹。”
萧然心里酸涩，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只是安慰地笑笑：“不会的，真相会弄清楚的。”拍拍女儿的肩，“烟儿，这几天要辛苦你了。爹不在，家里的重任都交给你了。为你二伯父、二伯母出殡下葬，若有不懂的地方，请林安多帮帮你。你凌烟姐是个弱女子，飞儿又小，恐怕他俩都经不起打击，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好好照顾他们。”
“是，女儿明白。爹放心。”
“爹的事你不要参与太多，你伯父刚正无私，眼里揉不下沙子。爹不在军中，你好好跟晏将军学习军务，将凤凰营治理得妥妥贴贴，好给你伯父一个满意的交代，不枉他器重你一回。”
“是，女儿遵命。”萧寒烟温顺地应了一声。
“爹本打算马上开始教飞儿武功，让他的身体强壮起来。可爹这一入狱，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烟儿，你辛苦一些，先代爹教他吧。”
萧寒烟心中凄然，爹啊爹，你自己身陷囹圄，却一心想着别人。怔怔地看着父亲憔悴的脸，心痛难抑，“女儿遵命。可是……爹要受苦了，叫女儿怎么放心得下？”
“爹没事，你不用担心。”萧然再次安慰，故意扬起灿烂的笑容，“你伯父是个明君，不会错杀好人的。快回去吧。”
萧寒烟答应一声，依依不舍地往后退，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涌出来。退了两步又止住，想起什么：“爹，你有怀疑过是谁要嫁祸于你么？”
萧然一怔，随即摇头：“爹不知道，爹自问俯仰无愧，没有得罪什么人，更没害过人。若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我，那便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了。这个人——我实在想不出来。”
萧寒烟垂下眼帘，好象在犹豫什么，呆了半晌，又抬起长睫：“女儿想告诉爹一件事。
“什么事？”
“爹被泽悦叔叔救走的那段时间内，女儿与师兄住在宫中，师兄当了伯父的侍卫。那次女儿夜探梁王府，听到二伯父谋反的消息，急急告诉伯父。伯父立刻命人将二伯母与凌烟姐、飞弟弟羁押了。飞弟弟供出宫中原先伺候伯父的太监苏伦与二伯父勾结，伯父命师兄去抓苏伦，可师兄却将苏伦推了一把，撞在墙上撞死了。女儿无意中看到苏伦背上的掌印，便去质问师兄，师兄说因为苏伦在宫中屡次欺辱他，他怀恨在心，所以将苏伦杀死。可女儿前几天见到伺候过师兄的小太监，问出苏伦根本没有欺负过师兄。所以女儿怀疑……”
萧然听得动容：“你怀疑无双杀人灭口，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苏伦手中？”
萧寒烟柳眉微蹙，点头道：“是。女儿怀疑师兄与二伯父也有勾结，他怕苏伦供出他来，便提前将苏伦杀了灭口。”
萧然缓缓站起来，星眸中露出深思之色，半晌方道：“虽然这样推测很合理，可还有很多事说不通。”
“什么？”
“若是无双与你二伯父勾结，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有复国之心，与你二伯父结成同盟，欲共同颠覆穆国江山。”
“是，女儿也有此猜测。”
“可若是如此，你二伯父在洛州起事，这是无双最好的机会，他为何不仅没有动手，反而请缨去洛州平叛？”
“这……”萧寒烟眉心一动，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女儿也想不通。”
“无双杀苏伦可能有他私人的仇恨，烟儿，不必多猜，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是，女儿明白。”
“好，你去吧。”
“爹保重，女儿告辞了。”
“等一等。”萧然又叫住她。
萧寒烟背影一滞，转过身来：“爹还有何吩咐？”
“烟儿。”萧然看着女儿如花的面容，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轻轻开口，却带着深意，“你——喜欢你师兄？”
萧寒烟身躯一震，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平息情绪，努力吸一口气，露出一丝惨笑：“是。”
“烟儿。”
“爹。”萧寒烟走回两步，凝眸看着萧然，神情郑重，轻轻地、一字字地道，“请爹放心，在女儿心目中，穆国江山重于一切。女儿绝不会因私废公，若是师兄真有不利于穆国之举，女儿绝不姑息。”
萧然好象被人一拳重重地捶在胸口，痛得眼前发黑，苍白的唇边缓缓牵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但爹相信，车到山前自有路。何况，一切都只是猜疑，爹答应你，如果无双真有异心，爹会尽一切力量去感化他。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挥挥手：“快回去吧。若没有事，尽量不要来牢中。”
萧寒烟眼里又蒙上一层水雾，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答应一声，逃一般逃了出去。
萧然看着女儿的背影，颓然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烟儿，是爹害了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然觉得意识已渐渐模糊，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又要提审我了吧？萧然苦笑，却懒得睁开眼睛。
忽然感觉到周围空气急速冷下来，好象冬天突然来了。萧然浑身一凛，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就在他睁眼的刹那，一个凌厉的巴掌已掴到他脸上。
半边脸顿时麻木，耳边一阵轰鸣，齿间已闻到血腥味，这样熟悉的力度，萧然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大……”刚想唤出一声大哥，抬头看到眼前之人噬人的目光，萧然吓得吞回了后面一个字，“皇上。”不管脸上疼痛，恭恭敬敬地跪起身子。
萧潼死死瞪着他，唇角的肌肉不断抽搐，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将整个囚室的温度迅速降到零点以下。
“畜生！”骂了一声畜生，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满腔的怒意化作巴掌，疾风骤雨般往萧然脸上打去。
孙震、方文卿、张博三人守在牢外，隔着门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吓得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发白。
萧潼在朝堂上一直维持着完美的帝王之姿，偶尔发怒，令群臣深刻体会到帝王的威仪，却没有象今日这样失态过。
他们不敢想象他们的皇上会如此暴力地殴打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更无法想象，堂堂靖王爷，千军万马的统帅，在皇帝手下就象一个布娃娃，任由他殴打，一言不发。
“两位大人，你们看，我们要不要进去劝劝？”方文卿与萧然关系比较好，听到里面的阵势，有些沉不住气。
张博目光一闪，唇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描淡写地道：“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做臣子的怎么管得着？”
孙震瞥了张博一眼，目光洞察秋毫：“张大人，你今日上朝向皇上递了一个折子，皇上看后脸色不善，却没有当场发作，是什么事？”
张博轻轻扬了扬眉毛，依然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只是有人向我告发了一件事，我觉得事关重大，便呈给了皇上。”
方文卿敏感地盯着张博：“张大人，此事事关靖王？”
张博呵呵干笑了两声：“不错。”
“张大人，你怎可雪上加霜？本来出了劫狱这件事，皇上已大发雷霆，你怎么可以……？”
张博收起笑容，义正辞严地道：“为人臣者只知精忠报国，既然我知道了靖王做出叛逆之事，怎敢徇私枉法？”
“你！”方文卿怒不可遏地瞪着张博，几乎一拳挥上去，但想想皇帝还在里面，咬牙将怒气吞了回去。
萧然一动不动地承受着萧潼的怒气，脸上已蒙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几乎以为大哥会将他打死，那样毫不怜惜的无情的责打，令他的心渐渐沉入冰窟，一点点寒透。
大哥，你竟一点也不相信我么？你连听都不听我解释，便这样劈头盖脸一顿痛打。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是如此乖张邪肆、不守国法之人？我已经求得你开恩赦免了凌烟与飞儿，怎会再派人劫牢？为什么，兄弟之间会有这么多嫌隙？你可知，你打在我脸上，可最痛的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