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寻思起,从头翻悔
看着萧然脸上愉快的、满足的笑容,萧潼心里犹如刀割一般,痛得弯下腰来,呼吸困难。
“大哥,你怎么了?”萧然发现他的异常,紧张地问道。
“反省时还不专心!”萧潼瞪他一眼,口气很凶,可自己都明白自己毫无底气。
闭上眼睛,眼前慢慢浮现出牢房里的各种画面:跪在自己面前,被自己狠狠抽着耳光,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萧然;被吊在墙上,承受着自己的鞭打,白衣上血迹斑斑的萧然;被废了武功,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却仍然挣扎着谢恩的萧然……萧潼啊萧潼,这就是你最疼爱的兄弟么?你给了他什么样的“疼爱”?他为你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而你永远只是苛责他、逼迫他,只知道发泄自己的怒火,全然不管他的感受。
他在牢里的十八天,你每天都在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夜夜难眠,连自己都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在装病,还是真的病了。那样的痛,从来也没有过,在每个夜晚,随着无边的黑暗吞噬自己。
可是为什么,亲眼见到萧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他?见到他一心求死的样子,自己的火气就象狂飙一样袭卷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三弟啊三弟,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如此任性?你的性命就如此轻贱?上次为了救叶星月而自杀,这次又因为觉得对不起我而想一死了之。难道你身上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责任?你将烟儿置于何地?那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娘,你就忍心让她小小年纪再失去父亲?
该死的道义,该死的良心,该死的自以为是,就是没有你自己!
难道我这个大哥给你的只有悲苦、自责、负担与枷锁?难道我就没有给过你勇气与希望?你整天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好象我是个凶神恶煞一般,我真有那么可怕么?
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跟我说,只知道骗我、瞒我,我这个大哥当得可真失败啊!既然你这样防着我,敬而远之,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萧潼一个人愁肠百转,自怨自艾,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沮丧,觉得自己简直没用到极点,婆婆妈妈得一塌糊涂。
萧然偷眼看着大哥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阵阵发毛。怎么今天大哥的样子怪怪的?刚才还那么强势地打他、骂他,现在又仿佛软弱得随时都要倒下了。
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大哥,你怎么了?”
萧潼呆呆地看着他,闷闷地吐出一句话:“然儿,你恨我么?”
萧然被他这句“然儿”叫得有些心惊胆战,每次大哥叫然儿,不是特别温柔,就是发怒的前兆。这次他独自沉吟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什么错误了。
“小弟没有。”
萧潼缓缓俯下身,伸出双臂搂住了萧然,感觉怀中的萧然骨瘦如柴。萧潼的手臂紧了紧,肌肉有些痉挛,鼻子一阵发酸:“然儿,这些天,你在牢里受苦了。”
萧然傻傻地看着萧潼,这样亲昵的动作,只有自己小时候以及中毒之后大哥做过,平时的自己总是维持着云淡风清的外表,在大哥面前总是恭敬而顺从,却从来没有跟他有过这样亲热的表示。
大哥这样强硬如钢铁的人,即使心里再软,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可今日,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的关心与怜爱,是不是因为放下帝王的身份,大哥再无顾忌了?
萧然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杨枝净水滋润过,四脚百骸都有说不出的温暖与舒坦。眼眶有些潮热,唇边露出温润的笑意:“小弟没有,只要是大哥所赐,小弟都甘之如饴。”
萧潼猛地放开他,站起来背转身去,泪水在转身的刹那夺眶而出。
“大哥……”萧然有些惶恐。
萧潼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带着鼻音,“然儿,我现在不是皇帝,只是大哥。”
“是。”
“那么,你能不能不要象个臣子一样跟我说话?”
萧然困惑:“小弟一直是这样跟大哥说话的,小弟说的是真心话。”
萧潼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你和泽悦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萧然有些莫名其妙:“泽悦是朋友,大哥是大哥,怎能一样?”
萧潼不顾脸上还有泪痕,腾地转过身来:“你给我起来。”
萧然更加不解:“是大哥命小弟反省的。”
“让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
萧然窘迫极了,正想躲开,被萧潼一把拖过去:“在狱里呆了那么长时间,都发臭了。走,我陪你去后山温泉中泡澡,那里的泉水水质好,有助于疗伤。我还带了宫里最好的生肌活血药来,给你好好擦擦,能把鞭伤消了就好。”
“不要。”萧然一捂衣襟,“这是大哥赐给小弟的,小弟要一直留着。”
萧潼气得几乎吐血:“臭小子,你想怄我?”
“小弟怎敢?”萧然笑得促狭,想要挣脱他的手往后逃。
萧潼死死抓住:“试试看逃得了么?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没有……”想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功力,突然意识到这又是拜自己所赐,萧潼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茫然地松了手,眼里充满歉意。
“大哥。”萧然被他脸上那抹怆然之色刺到,心痛难抑,上前轻轻抱住他,扬眉笑道,“你别难过,相信我,小弟自有回天之力。”
脱掉上衣,露出鞭痕累累的胸膛,虽然伤口被萧潼处理过,却仍然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萧潼粗糙的指腹从一条条伤口上滑过去,指尖微微颤抖,然后再摸到他左胸那个被叶星月留下的箭伤,以及其它大大小小战场上留下来的伤痕,萧潼的眼睛再次朦胧了:“然儿,对不起。”
萧然有种做梦的感觉,今天一天大哥已对自己说了两次对不起了,可从头至尾是自己无数次欺骗大哥啊,就算他到最后不信任自己,那样轻而易举地定了自己的罪,也是因为自己伤了他的心。
又自责又愧疚,微微低下头,涩声道:“是小弟对不起大哥,害大哥丢了皇位,还得隐姓埋名。大哥堂堂一国之君,为了小弟,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萧潼横了他一眼,“要是你还记得我为你舍了皇位,就给我好好活下去。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动不动就说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然暗叹,大哥啊大哥,你总是这样口硬心软。
“小弟再也不敢了。”又是那样听话而恭顺的语气。
萧潼撇了撇嘴:“你这个不敢也说了无数遍了,可天知道你还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反正我也不是皇帝了,由得你去兴风作浪吧。”
萧然脸上发烫,求饶地看了萧潼一眼,没有说话。
“然儿,你的盟鸥山庄还在?”
“是,给师父做武林之盟的分舵了。”
“那就要回来吧。”萧潼舒服地泡在泉水里,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大哥想去江南?”萧然心念一动,有些兴奋。
“是啊。我好不容易轻松下来,不去好好享受江南美景,岂不是浪费?”
“那太好了,我陪大哥一起去。”
萧潼点头:“你的性子倒是适合江南,何况那里还有你很多产业以及文友在,到了杭州,你又可以吟风弄月、填词作赋了。”
萧然微笑:“是啊,江南真是与我有缘呢。”
萧潼不语,脸上已露出憧憬之色。
“大哥。”萧然轻唤,欲言又止。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大哥,小弟想问你……”萧然惴惴地看着萧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真的将昌平君杀了么?”
“如果是,你准备为他报仇么?”萧潼斜睨着他,带着一丝挑衅。
“小弟不敢。”萧然的声音低沉下去,一瞬间眸子中露出的怆然之色狠狠刺痛了萧潼的心。他竟然有些妒嫉那个子攸。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敌人能得到萧然的保护与怜惜?然儿,你将我这个大哥置于何地!
萧潼死死握紧手指,强烈控制着自己一巴掌打上去的冲动,忍了很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我没杀他,当时我只是怒极了,才故意那样激你。”
萧然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一瞬间双眸亮得照人:“是真的?大哥你真好,多谢大哥。”
萧潼差点没气得吐血,好不容易听到一声夸赞自己的话,竟然是为了一个敌人。
雨初歇,坟前又添新绿。
萧潼与萧然在萧翔夫妻坟前,一站一跪,两人俱是心情黯然。萧潼依旧一身墨玉色长袍,只是易了容,看起来完全是一位气度非凡的中年书生。
“二哥,二嫂,你们放心吧。”萧然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喃喃低语,“凌烟与飞儿现在在小弟府上,小弟会象疼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疼他们。凌烟已经十七岁了,到了婚嫁的年龄,小弟会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飞儿身体羸弱,小弟会带他去江南,教他武功,让他身体强壮起来。”
“然儿,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教飞儿武功么?”萧潼一想到这点就恨死自己。
“没关系,虽然我自己没有武功,但指点他还是没问题的。”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边的暗影低低喊了声:“长公主?”
萧然回头,看到叶星月从远处走来,瘦长的身影笼在一身黑衣里,缥缈得犹如一缕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