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号角声中秋风肃杀，宝剑黯如水，阴云蔽城阙。
萧然端坐在追云踏月驹上，一双眼睛泛着秋水般冷静的光芒，默默看着对面的沐无双。一场厮杀令天地颤栗、风云变色，只有他俩犹如两座亘古的山岳，无声对峙。
沐无双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柄照影剑，依然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已掀起滔天巨浪。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到最后依然没有逃脱命运的摆布。这个穆国最强大的人，现在还是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温和淡定的外表下，是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气魄。
沐无双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为了父亲、为了兄弟、为了离国，今日便与萧然同归于尽，让一腔热血洒在离国的土地上，魂魄飘荡于离国的天空中。他用眼角的余光寻找着自己的将士与兄弟，他看到沐无俦的身影，那个十一岁的少年，正拼命冲杀于人群之中，剑光动处，鲜血飞溅，一张仍然青涩的小脸上布满杀机，完全不象自己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孩子。
心，深深地沉下去，无限悲哀。恨意却慢慢涌上来，溢满胸膛。他紧紧盯着萧然，目光瞬间化作利箭。若不是你，我们怎会国破家亡？我怎会被迫到穆国为质？无俦怎会小小年纪接受残酷的训练？萧然，虽然你对我有恩，可你是我的仇人，你是离国的仇人！便是死，我也要为离国除去障碍！
我不能再让离国落入你的手中，不能再让父皇承受第二次打击。第一次失败，他几乎一蹶不振，若是再有第二次，我无法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也许，那会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我不能让这样的结果降临到他头上。
一念至此，沐无双手中的照影剑划出一道流星般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萧然劈去。完全是不顾生死的打法，所有怨念挟在剑气中。剑锋，闪动着森冷的寒光。
萧然叹息，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目光凛冽的少年，他的眼里溢满怜惜。他一剑划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迎向沐无双的照影剑。
身后突然传来颤抖的低呼：“爹……求你……放过他……”
萧然的剑在半空中改变方向，斜劈过去，卸去五成功力，震开沐无双的剑。去势未绝，剑尖扫过，一缕头发随着剑尖轻轻飘落。
尽管只用了五成功力，沐无双还是被震得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虎口发麻，照影剑几乎脱手飞出。
暗暗吸口气，腾空掠起，连人带剑向萧然扑去。萧然挥袖，竟用一只肉掌迎上他的剑刃。就在这一瞬间，沐无双脸色突变，下意识地往后收剑。
萧然唇边掠过一抹欣慰的笑意，这孩子，毕竟还是心怀不忍。自己没有看错他…。。
弹指射出一道真气，只听铮铮之声不绝，沐无双手中的剑柄剧烈地颤动几下，剑尖偏过方向，人被激得往后跌落，重新回到马上，身躯微微一倾。
萧然欺身上去，双掌灌满内力，隔空击出，掌风撞在沐无双的剑上，那支剑终于脱手坠落。
一口血雾喷涌而出，洒在沐无双月白色的战袍上，马被震得倒退两步，沐无双的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几乎摔下来。
“无双，投降吧。”萧然看着他，轻轻开口，剑握在手中，却怎么也不忍击出。
沐无双回头，瞥见沐无俦正被一群士兵死死围住，显然已杀得筋疲力尽，招式渐缓。他心中剧痛，抛下萧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入战群，夺过一把刀，杀退那些围攻的士兵，大声喊道：“无俦，快跑！”
“大哥！”沐无俦声音嘶哑，双目赤红，那张英俊的小脸已扭曲变形，脸上、身上都染着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我不走，要死死在一起！”
“无俦，你敢不听我的话！”沐无双心痛欲裂，喉咙里泛起血腥味，“我掩护你，你快逃出去，回凤凰城保护父皇！大哥无能，离国就靠你了！”
“大哥……”沐无俦一边厮杀，一边悲呼，“小弟不能没有你……”
“滚！”沐无双狂吼一声，嘴角抽搐，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
沐无俦看他一眼，泪欲涌出，不敢违逆，哽声应了声“是”。
沐无双一刀横扫过去，周围的士兵纷纷倒下，沐无俦趁机夺路而逃。石磊、霍无忌两人正欲拦住他，沐无双冲上去挡住二人，挥刀便砍，状若疯狂。
晏封拍马冲过来，萧然挥手：“放他走！”
“元帅……”
“我自有主见。”萧然沉声，不怒自威。晏封不敢多说，撇下沐无俦，冲进旁边的战团。
见弟弟终于逃了出去，沐无双心中一松，拍马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萧然追上去，萧寒烟忍着右肩的疼痛，左手提缰，紧跟着追了下去。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可离国的将士眼见主帅败退，太子逃出重围，士气一落千丈，大多数人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沐无双一路狂奔，烈马奔入莽莽苍苍的山脉，他认得前面是野水壑。这里山高林密，绝壁森然。见身后萧然父女紧追不舍，沐无双狠狠咬牙，策马直冲上陡峭的悬崖。
“无双！”
“师兄！”
萧然父女在身后狂呼，他们已经预感到沐无双要干什么。萧然猛地一鞭抽在追云踏月驹身上，健马仰天嘶鸣，风驰电掣般冲向悬崖。
沐无双的马已冲到悬崖边上，马有灵性，一见底下是万丈深渊，急急止步，四蹄紧紧扒住脚下的山石，再也不肯移动半分。
沐无双兜转马头，看着追上来的萧然父女。
秋风在深壑中怒吼，满山遍野弥漫着一股萧瑟、肃杀之气。沐无双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黑得如同墨染。清俊的脸上是放弃一切的绝决，平静到接近死灰。
萧然勒马，冷汗沿着脊背滑落下来。面对千军万马他无所畏惧，可是此刻，他的心中泛起强烈的恐惧感。
“无双，不要再往后退。”他颤声开口，沉静的双眸中已泛起波澜，握着马缰的手指有些痉挛。
他没有回头，但已感觉到身后的女儿散发出浓烈的悲哀，他可以想象女儿眼里的绝望与凄然。他的心仿佛正被千万根针密密地扎着，痛彻肺腑。
萧寒烟提马缓缓靠近，到萧然身边，呆呆地看着沐无双，魂魄仿佛已飘离躯体，天地万物都已消失，眼里只有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师兄……”微弱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中已失去灵气，目光暗沉、呆滞。
沐无双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唇边慢慢展开一个笑容，无限温柔，充满歉意：“对不起，烟儿，对不起……”
萧寒烟的身躯在马上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好象风中的枯叶……“萧元帅，你又赢了。”沐无双转向萧然，自嘲地一笑，“你永远是强者，而我，永远只能失败……”
“无双，你冷静些。”萧然试图说服他，“放下执念，你会看到海阔天空。”
沐无双慢慢在马上躬下身去：“师父，这是你对徒儿最后的教诲么？谢谢师父，徒儿铭记在心，等到来世……徒儿再来报答师父的教养之恩……”
就在这一瞬间，萧然飞身掠起，闪电般扑向沐无双。他想抓住沐无双，阻止他跳崖，可沐无双的身躯突然滑下马背，向后坠落。萧然紧跟而上，伸手去抓沐无双的衣襟。电光石火之间，沐无双猛地反手抱住萧然，挟着他往悬崖下坠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萧寒烟眼见两人坠下去，只觉得天崩地裂、肝胆俱碎，不假思索地紧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