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总输它 覆雨翻云手
又是一弯冷月悬在无垠的苍穹，风拂过听风馆中的千竿修竹，瑟瑟之声不绝。一缕箫声从萧然房里传出来，穿过枝枝叶叶，百转千回，似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荡人心魂。
沐无双站在萧然背后，默默注视着这个沉浸在箫声中的人。他身上的伤才稍有好转，仍然不能坐，只能站着或侧卧着。
此刻他站在窗前，细长的手指按在箫上，长身玉立的身影沐浴着月光，显得那样优雅、飘逸，好像某处琼楼玉宇中的仙人，偶尔降落在凡间。
沐无双正听得入神，箫声忽然止住，萧然放下箫，警觉的目光投向窗外。
风中传来烈马的嘶鸣，接着大门处传来呼喝之声。萧然微微变色，伸手住墙上一按，身形已如一片树叶般飘了出去。沐无双看得呆住，这种状态之下……萧然竟然能反应如此灵敏，而且动作快到极点，那要多少功力、多少毅力？
暗暗咬了咬牙，握紧拳头，紧跟着萧然冲了出去。
“把马接了，老夫送他进去。”远远的声音传过来，萧然剑眉一扬，目光闪亮：“是师父来了？”
身形缓下来，沐无双上前及时扶住他：“师父小心。”
萧然欣然道：“我无妨，是你师祖来了。”
一语未了，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挟着一个人大步走过来，远远地看不清面容，但从他的举止之中便能感受到此人潇洒不羁、气度非凡。
“师父。”萧然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两步，看清凤离飞挟着的那个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个人竟然是一身是血的暗影，而且看样子已陷入昏迷状态！
“然儿，你怎么了？”凤离飞一边说着，一边已毫不停留地走进萧然的卧室，将暗影放在榻上。
“师父……”萧然扶着沐无双的手跪下去，才刚跪到一半就被凤离飞托住了，“不必多礼。怎么回事？你受了伤？”
“容徒儿稍后再禀，我这位影卫是怎么回事？”萧然要紧关心受伤的暗影。
“我也不知道。快到你王府时，他从后面骑马冲过来，已经浑身是血，陷于半昏迷状态。见到我，只说了一句‘快去禀告王爷……’就昏倒在马上。我连忙将他带了进来。不仅他受伤，连你那匹追云踏月也受了点伤。我已经在门口叫人去请大夫过来了。”
“多谢师父。”
萧然说着，一手已搭上暗影的脉门，眉峰紧蹙，脸色越来越沉重：“竟然伤得这样重，脉息很微弱，徒儿派他去了一趟翼州幽宁塔，他会遇到什么强敌？”
回头去沐无双道：“无双，你将他扶起来，我替他运功疗伤。”
“师父，你自己身上有伤……”沐无双担忧地道。
凤离飞一愣，瞪着萧然：“死小子，什么时候收了徒弟也不告诉我？”
萧然连忙道歉：“师父息怒，徒儿有下情回禀。只是现在……”
凤离飞拉过暗影，自己盘膝就地而坐：“好了，此事为师代劳，你把你怎么受伤，又因何收徒的事告诉老夫。”
“是……”萧然应了一声，又犹豫道，“只是师父答应徒儿不生气，否则，师父在运功过程中万一岔了气……”
“好了好了。”凤离飞一挥手，想气又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一年多没见，你越发婆婆妈妈了？”
“师父，我哪有？”萧然委屈得道。心中暗想，以你的脾气，若是我说了是大哥将我打成这样，你怕不是要冲进宫去弑君？
沐无双此刻悄悄打量凤离飞，见他修眉凤目，长得颇为英俊。目光流转间有一种自然的气势流露出来。虽是六旬之龄，却依然神清气爽，举止洒脱。
凤离飞为暗影运功疗伤，片刻后侍卫带了大夫来。凤离飞停下手，将暗影交给大夫带走，自己坐下。沐无双连忙奉上茶来。凤离飞精光四溢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沐无双，摸着胡子笑道：“这孩子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然儿你眼光不错。”
萧然灿然笑道：“多谢师父。无双，还不快拜见师祖？”
沐无双眼睛一亮，唇边露出笑容，恭恭敬敬地跪下：“孙儿沐无双拜见师祖。”连连磕了几个头。
“别叫我师祖，听着好生分，还是叫师公吧。”凤离飞开心地笑起来，拉住沐无双的手，再次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沐无双……真是好名字。嗯，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对了，你姓沐？是哪里人氏？”
沐无双微微一窒。
萧然道：“他是原离国皇子，昊元帝沐沧海的长子。代父入宫为质，徒儿喜欢他，才向大哥求了恩典，收他为徒的。”
凤离飞点头赞道：“然儿心胸宽广，不因他的身份而嫌弃他，不愧是我凤离飞的徒弟。”
萧然被夸得不好意思：“师父过奖了。”
沐无双抬头看了萧然一眼，目光中充满感激，并带了一丝孺慕，道：“师父待徒儿恩同再造，徒儿铭记在心，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师父。”转向凤离飞，又道，“孙儿绝不给师父丢脸，请师公放心。”
凤离飞朗声大笑，拍拍沐无双的肩头：“好，好孩子。你比你师父会讨人喜欢，师公跟你投缘。来，先送个见面礼给你。”
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出来，只见那匕首寒光凛凛，锋芒毕露，凤离飞抬手轻扬，寒意扑面，几缕头发从沐无双头上飘落下来。
“这把叫做屠龙匕，是上古神器，据说是染了龙血的。老夫放在身边两年多了，有时候晚上会听它发出龙吟之声，极有灵气。送给你了！”
“孙儿谢过师公。”沐无双立刻跪下，双手接过屠龙匕，用手摩挲着，欢喜莫名。
萧然听得咋舌：“师父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又是哪儿弄来的？”
凤离飞哈哈笑道：“是西域一位部落公主送的。”
萧然促狭地笑道：“师父魅力不减当年啊。看来这位公主必定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哦。”
沐无双见他们师徒俩这样说笑，心中不禁暗暗叹息。萧然在自己大哥面前规规矩矩，想不到跟凤离飞在一起这样随意洒脱。难怪他上次说想退隐江湖，会不会他潜意识里已经厌倦了朝廷？
凤离飞横了徒弟一眼：“要论魅力，天下有谁比得上咱们靖王爷？可你小子惦着亡妻不肯再娶，害得多少人家的女子为你受相思之苦！”
萧然一下子红了脸：“师父，莫要拿徒儿取笑了……”
凤离飞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好了，为师不跟你开玩笑，你老实说，你怎么受的伤？”
“我……”萧然犹豫了一下，正想找个理由骗过他。凤离飞不由分说地抓住萧然，掀起他背上的衣服。
萧然僵住，凤离飞脸上的肌肉也一下子变得僵硬，目光从萧然的背上一直往下看，看到臀部。结结实实地裹了一层布，一股草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你受了刑？”凤离飞瞪着萧然，嘴角抽搐着。
“是。”萧然低下头，避开师父的目光。
“为什么？”
“是……是徒儿犯了国法，罪责难逃。”
“犯了国法？”凤离飞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我凤离飞的徒弟会犯国法？你倒说说，究竟犯什么国法？”说到后面声音已不由自主地提高。
“师父……请你别问了……”萧然低声恳求道。
“说！”凤离飞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却不容违抗。
萧然听出师父声音中的火气，不敢再隐瞒，低下头道：“因为二哥被流放，徒儿怕他灰心丧气，又求不到大哥的恩典，便假冒大哥的笔迹给二哥写了封信。谁知大哥因此大发雷霆，将我打入天牢，后来多亏大嫂与丹儿求情，大哥才饶过我，但是罚了我五十刑杖。”
凤离飞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怒声道：“我道是什么罪过，原来只是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是家事嘛，值得动这样的大刑？！”
“师父……”
“你那皇帝哥哥蛮不讲理，为师现在就找他理论去！”
萧然一头黑线，连忙拉住凤离飞：“师父息怒。大哥是君我是臣，大哥是兄我是弟，他要怎样罚我，我都只能受着。请师父饶了徒儿吧，莫要再生事了。”
“你！”凤离飞怒到极点，手指握得嘎嘎直响，“我凤离飞的徒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委曲求全了！”
“师父！”萧然扑通跪下去，牵动背后伤口，痛得紧紧蹙眉，“师父……”惨然一笑道，“师父难道要徒儿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么？”
凤离飞呆住，怔怔地看着萧然俊美绝伦的脸，良久，他把萧然拉起来，拍拍他的肩，沉声叹息：“然儿，你的性子……为师早说过不宜呆在朝廷中。不如跟我回江湖吧。少林寺无智那老和尚非要我当什么武林盟主，我正愁脱不开身呢，你若去了，正好给我接过这个担子。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你靖王萧然的大名？说起你个个都敬佩得五体投地。你若去当武林盟主，天下武林都会唯你马首是瞻。”
“不，师父。”萧然目注凤离飞，歉然道，“我是萧家子孙，从小大哥便教我忠君报国，我不能辜负他的厚望。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凤离飞无奈地挥挥手：“我就知道你又是这几句话，算了，算了，算老夫白疼你一场。”
“师父！”萧然垂首，“请师父给徒儿一点时间。等徒儿将一身武功全部教给无双，将靖安军交给他统帅，徒儿便可以安心离开京城了。”
一丝淡淡的笑意从沐无双眼底掠过，如同蝶翼的影子。
半个时辰后林安来回话，说暗影伤了心脉，一直昏迷不醒。大夫暂时保住了他的命，但能否活过今晚尚未可知。
萧然心中疑虑重重，唯恐萧翔出了什么事。正在这时，萧寒烟过来了，拜见凤离飞后，萧寒烟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萧然：“爹爹是不是担心二伯父？”
“是啊，不知道暗影此去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二伯父是否安好。”
“若是明日暗影依然不醒，女儿请命去翼州一趟，查清事情真相。”
沐无双听得一怔，萧寒烟真是不一般呢，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担当。
“不，烟儿你还小。”萧然疼惜地看着女儿。
萧寒烟笑得皎若明月：“我可是萧然的女儿！”
萧然还没开口，凤离飞已笑道：“好样的，虎父无犬女，烟儿果然是女中豪杰。这样吧，然儿，若是明天你那个影卫还不醒，或者今晚就出了意外，为师便带了烟儿一起去趟翼州，也让她历练历练。”
萧然想了想，点点头：“有师父在，徒儿便放心了。”
第二天，暗影依然气息微弱，却没有死。大夫沉吟不定：“启禀王爷，小人不敢担保能将他救活，但是此人求生意志极其坚强，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坚持到现在……小人想他仍有活下去的机会。小人会尽一切力量救他，只是恐怕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萧然忧心如焚，牵挂着翼州的二哥。凤离飞道：“不必等他醒过来了。我和烟儿现在就出发去翼州一趟。免得你寝食不安的。”
“好吧，那就多谢师父了。”
巳时，沐无双出听风馆，迎面见梁王府侍卫莫衍跟着一名侍卫走过来。
“无双，王爷有空么？”侍卫问道。
沐无双目光掠过莫衍，接收到一个暗示的信号，便道：“王爷不方便行动，在房间里，我带莫统领去吧。”
侍卫点头，自己转身回去了。
“无双公子。”莫衍微微躬身。
“莫统领，今日过府，有何见教？”
莫衍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请公子帮一个忙。”
“什么忙？”
“有一个人受了伤。。。。。。现在情况如何？”
沐无双心中一动：“暗影？”
“无双公子真是聪明人，跟公子说话一点都不累。”莫衍目光闪动。
“他一直昏迷。”
“哦，这就好。”莫衍松了一口气，“我想请公子……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们的同盟军。”
“可我总得知道他因何而受伤，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莫衍呆了呆，凑近沐无双，几近耳语地跟他讲了几句话。
“哦，原来如此……”沐无双喃喃道。
“公子放心，与我们结盟，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莫衍的声音里充满诱惑。
沐无双沉吟片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