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难解心结
“属下？”叶无声低低地冷笑，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莫衍，目光垂下去，睫毛在消瘦的脸上投下阴影，“不，是我错了，我没有资格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了，我只是一名杀手，我只是叶无声。”
“不是……”莫衍脸上瞬间掠过震惊与心痛，急声开口，却被叶无声抬手挡住。
“莫衍，你是西域惊雷堂少堂主，没有必要为了我委曲求全。虽然雍国已灭，可不影响你惊雷堂的前途。你没有必要搅入这国仇家恨中来。”叶无声的表情有些冷漠，好象刻意要敲碎莫衍眼底的那份灼热。
“无声，不要这样说。当初我离开惊雷堂，甘愿做你府上的侍卫统领。你知道我为了什么！现在你叫我回去？我没有选择，我不会回去！”莫衍激动起来，呼吸又开始不稳。
“可是我不会忘了，你当初炸毁天牢，炸死了我皇室两百多人。”叶无声盯着他，目光更冷。
“不！”莫衍低吼，象一只被惊动的野兽，“你不会因为这个恨我的，你知道我是为了救你！那些人都主张投降，你早就恨死他们了，他们的死才不会放在你心上！你是在找借口，你找借口……萧然的军队杀了我们多少人，可你不恨他，你……”
“闭嘴！”叶无声的声音陡然提高，恼羞成怒地瞪着莫衍，“你再提他，就马上从这儿滚出去！”
莫衍滞住，呆呆注视着叶无声，一侧脸上阴晴不定，好久，他厚厚的唇缓缓勾起弧度，苦涩地笑：“我要说，等我说完，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可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你仍然看不到。你只在乎他，从你们第一次交战，你就喜欢上他了！萧然，他的剑法惊天动地，他一路过关斩将，无往不利。可是与你交手，他却竟然不忍，他竟然不忍杀你。那一剑，他本来可以穿透你的咽喉，可他只划伤了你的脸。从此你脸上留下了这个抹不去的伤疤，你每次抚摸它的时候，眼里没有仇恨，只有温柔……”
“莫衍！”叶无声象被人打了一鞭，身子一阵颤栗，猛地站起来，背转身去，用手扶住墙，好象无力支撑自己。
“叶星月。”莫衍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叶无声的背影一僵。
“你醒醒吧，别忘了，你是雍国的神箭将军，是王爷，不，长公主。萧然他是你的仇人！就算不是，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你的，虽然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可他对她的爱从没淡去过！这么多年我在梁王府看得很清楚，萧然他是世上难得的痴心人，他绝不会续弦的。你口口声声为你兄长报仇、为雍国报仇，可这些年，你还不是在爱与恨中煎熬、徘徊？”莫衍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变得温柔，语气中充满怜惜，“你看看你现在有多瘦！你为他耗尽了心思！值得么？而我，我为你甘心留在长宁，潜入梁王府，揭露萧翔的罪行，让他们兄弟反目，设下一个又一个计策，让你的实力不断壮大……你真的没有为我感动一点么？”
“够了，莫衍！”叶无声沉声喝道，扶着墙的手指死死抠紧，几乎要嵌入墙壁里去，“你……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清冷如一泓冰水，脸色苍白，握紧拳头，让指甲掐入掌心，一字字道，“我对萧然……只有恨！”
莫衍目光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是真的？”
叶无声没有回答，神情却已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去，淡淡地道：“你仍然承认我是叶星月？”
莫衍一呆：“是。”
“那么，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清瘦的脸上自然地流露出威严之色，这一刻的叶星月，给莫衍无声的压迫感。
莫衍站起来，退开一步，单膝跪下去，却没有低头，目光仍然落在叶星月脸上，带着一丝挑衅，沉声道：“只要长公主未曾忘记，属下便永远记得！”
“是么？你不是最不屑这种身份么？你不是一心想得到我么？”叶星月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底。
莫衍一震，呆呆地看了叶星月半晌，声音低沉下去，有些苦涩，却依然坚定：“是，从一开始我喜欢上你，便从来没有顾及到你的身份。你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雍国赫赫有名的神箭将军。可在我心目中，你只是叶星月，只是我喜欢的女人！即使你穿着男装，即使你披着光鲜的外衣，你还是你，你内心还是一位女人！好吧，无声，如果你喜欢这个名字，我便唤你无声。可是，我选择了自己的路，我承诺了做你的侍卫统领，一生追随你、保护你，我便永远不会后悔。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感动你的。在此之前，我永远是你的属下，任你驱遣……”
叶星月默然，好久，目光一点点下沉，唇边却缓缓泛起笑意。那是一种决绝的、毁灭般的笑意，幽幽叹口气，伸手，“起来吧，莫衍。叶星月是击不垮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你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
莫衍狂喜，站起来道：“我相信！无声，我相信你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女人！我只希望……你永远保持清醒，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心沉沦……”
“我明白。”叶星月无声地叹息，“你……回去吧。”
“是。”
一声极低的叹息从窗外飘进来，两人神情一凛，飞身掠过去，猛地推开后窗。
窗外只有沉沉的黑夜，淡月如钩，几点灯笼光在远远近近地随风晃动。
“此人竟然能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偷听，功力之高……”莫衍背上冒起一股寒意。
“难道是他？”叶星月喃喃低语。
“你是说……萧然？”莫衍骇然失色。
叶星月茫然地看着窗外，目光就象窗外的夜色般暗沉，好象满怀希望，又好象在害怕什么，喃喃道：“不，不会是萧然。我此次来长宁，行动极小心，从未露过真面目。再说，他只以为我是男子，只以为我已经死了，哪会猜到这么多？否则，三年前他女儿见过我后，他便该四处追查我了……”
重新关上窗，神情怅惘，用莫衍听不清的声音低语：“如果是他，他竟然连见我一面都不愿么？不会……”
“也许我们听错了，根本没什么人。”莫衍道，“无声，你好好休息吧，属下告辞了。”
“好。”
莫衍临去回头：“我们……何时再见？”
“需要时我自会找你。”
莫衍出客栈，直奔梁王府而去。幽暗的巷子里，他匆匆而行，突然感觉背后泛起一股寒意，心骤然一沉。
凭江湖中人的直觉，他已感觉到那是一股杀气，好强的杀气！
慢慢转身，见离他十步以外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笼在黑衣里，蒙面，手中握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整个人仿佛已溶入黑暗。可那双眼睛犹如寒星般耀亮，目光盯着他时，让他感觉如同刀锋般砭人肌肤。
莫衍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感觉从来也没有过，这个人，竟好象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什么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
黑衣人抬手，缓缓揭下面巾。
“萧然？果然是你……”莫衍象见了鬼一般，脸色顿时惨白。
“是我。”萧然的声音很轻，轻得就象此刻吹过耳畔的夜风。他的样子气定神闲，可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直欲将人冻结成冰。
“是你在外面偷听？”莫衍似乎还怀着一线希望。
“正是。”
莫衍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剑柄，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莫衍，还记得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萧然淡淡地道。
莫衍心头狂震，想起那次为了令暗影失忆，他带药到靖王府，萧然对他说的话：“若是让本王知道你心存不良，休怪本王手下无情！”
莫衍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他很清楚，萧然的武功已臻化境，而自己除了在火药上精通，武功与萧然根本没法比拟。
他悄悄探手入怀，正欲取出本堂的“惊雷弹”，一道剑光已从萧然手中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开黑暗。
炫目的光芒，惊心动魄，却美到极致，如梦似幻。
莫衍下意识地挥剑去挡，那道剑光忽然转变方向，形如鬼魅，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贴着莫衍的腕部划下。剑，脱手飞出，鲜血扑的一声飞溅出来，一截断腕掉在地上。
一声短促的惨叫脱口而出，尾音却被莫衍死死压在喉咙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暗淡的灯光照出扭曲的脸，狰狞可怖。
“我现在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念你对雍国、对叶星月忠心耿耿，我不会取你性命，但是，你从此离开梁王府，离开我二哥，否则，我就不是让你失去武功那么简单了！”语声中，萧然欺身上前，骈指疾点，莫衍的身子一阵剧烈地颤抖，人象一堆烂泥般瘫软在地。
萧然拎起莫衍，飞身掠起，夜色中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个起落，重新回到乐乡客栈，弹指射出一粒石子，敲开叶星月的后窗。脱手，莫衍的身子被丢进客房。
等叶星月接过莫衍的身子，飞速掠到窗口，哪里还见什么人影？
怀中的莫衍勉强睁开眼睛，面如死灰，冷汗流了一脸，喃喃道：“萧然……是萧然……”
叶星月的身子晃了两晃，扶住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