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天子之怒
靖王府正厅外，侍卫统领薛成峰与昨夜值勤的七名侍卫战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背上衣服已被冷汗湿透，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恐惧而绷得紧紧的。
整个靖王府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中。
沐无双与萧寒烟双双跪在厅中，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去看坐在正中的萧潼。
从皇宫来的三十多名侍卫将整座王府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萧然与暗影就好象突然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只有萧然床上那几块暗红色的血迹能够证明他曾咳着血躺在这儿。
皇宫侍卫统领宇文方终于带着一脸失望走进厅来，单膝跪下：“启禀皇上，属下带人搜遍了整座王府，无功而返。属下无能，请皇上降罪。”
萧潼挥挥手：“退过一旁。”
宇文方叩谢起身，垂手站在萧潼身旁。
萧潼满脸严霜，眼里阴郁的怒气就象地狱之火熊熊燃烧，盯着沐无双与萧寒烟，声音从齿缝里发出来，带着金属般的冷厉：“你们俩过来！”
沐无双与萧寒烟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此时此刻，皇帝在盛怒之中，不知道会怎样惩罚他们。两人膝行几步，靠到萧潼身边。
“皇上……”
“伯父……”
萧潼猛地挥手，一巴掌将萧寒烟打翻在地，又一巴掌将沐无双打得几乎跌倒。两人白皙的脸上顿时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鲜血沿着唇角蜿蜒流下来。
萧寒烟从小就被父亲呵护宠爱着长大，不要说责打，便是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此刻被萧潼一掌打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直响，半边脸颊火烧火燎般疼痛，满嘴都是血＿腥味。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却死死咬牙忍住。
宇文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去扶萧寒烟。
“让她自己起来！”萧潼怒喝一声，将宇文方的手吓得缩了回去。
萧寒烟挣扎着爬起来，重新跪好，费力地牵动唇角，低声道：“是烟儿之错，烟儿没有照顾好爹，请伯父责罚！”
沐无双扑跪过来，挡在她面前：“不，皇上，不怪烟儿，是臣有负皇上嘱托，请皇上罚臣吧！”
“沐无双！”萧潼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危险的气息丝丝流露出来，“朕昨日临走之前怎样吩咐你？”
“皇上命臣好好照顾师父师妹，若是出什么差错，皇上唯臣是问。”沐无双低着头，平静而恭敬地答道。
“很好，你记得就好。”萧潼脸上阵青阵白，指着两人，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俩，一个是靖王的女儿，一个是靖王的徒弟，空负绝世武功，加上堂堂王府这么多侍卫，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弄丢了。你们可真是能干啊！”
宇文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息怒，先弄清事情经过要紧。”
萧潼如梦方醒，强压了怒气，对萧寒烟喝道：“烟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寒烟抬起头，半边脸又红又肿，嘴唇上碎了一道口子，仍然在往外渗着血，漆黑的眸子中溢满痛楚，神情却依然温顺：“回伯父，昨夜师兄在佛堂为爹祈福，是烟儿陪在爹身边。可是后来，烟儿听到府外有人吹埙，便出去查看……”
萧潼一怔，犀利的目光落在萧寒烟脸上，仿佛要将她看透：“听到有人吹埙你就好奇？你爹病成那样，你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吹埙？”
“不是，我……”萧寒烟心头一凛，要说出此人是叶星月么？若是被伯父知道叶星月未死，而父亲隐匿不报……“说，此人是谁？”
“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萧潼怒极反笑：“你不说？很好！”回头向宇文方淡淡地吩咐：“给朕掌嘴！”
“皇上……”宇文方吓呆了，皇上是不是疯了？这不是他最心爱的侄女吗？今天怎么对她如此残忍？
“皇上！”沐无双骇然失色，再次扑到萧寒烟面前，“皇上要打就打臣吧！”
“好！”萧潼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感情，“宇文方，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朕打！”
宇文方咬咬牙，挥掌往沐无双脸上打去。
“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整个客厅，厅外跪着的侍卫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不！”萧寒烟悲呼一声，扑上去推开宇文方，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下来，泣不成声道，“伯父，求你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萧潼看着她，漆黑的双眸犹如千年寒潭，又深又冷，不见底色。
“这个吹埙的人……她是原雍国王爷，神箭将军叶星月。”
萧潼大惊，连沐无双也吃了一惊。他从萧翔口中听过叶星月的故事，萧翔告诉他是萧然为报一箭之仇，将叶星月连同雍国皇族两百多人一起炸死了。原来叶星月没死？
“叶星月不是已经死了么？”萧潼问道。
“她没死，而且她不是男子，是个女人。”
萧潼浓眉一挑：“哦？你不要告诉朕，这女人喜欢上了你爹？”
萧寒烟叹息，什么事都逃不过伯父的眼睛，低声道：“是……她是喜欢上了我爹，可是又恨我爹灭了雍国，引致他哥哥叶漫天自杀，所以……她一直在矛盾中纠结，过得很苦。”
“哦？”萧潼皱眉，沉吟道：“看来当初雍国天牢被炸是有人故布疑阵，旨在救出叶星月。这个人……他是谁？”
萧寒烟心头一阵狂跳，伯父不会怀疑是爹吧？急急回道：“烟儿不知，爹没有告诉烟儿，可是，爹去见叶星月的那晚，叶星月正与二伯父府上的侍卫统领莫衍在一起。烟儿怀疑……这个莫衍乃是雍国人。”
沐无双心头巨震，他一直不知道莫衍的真实身份，此刻听萧寒烟提起，再联想到莫衍的种种表现，心中顿时了然。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萧翔只是一个小人，但叶星月是雍国长公主，她必有复国之志，若是与她合作……。
萧潼沉默，久久无语。
萧寒烟偷偷抬头看了萧潼一眼，见萧潼呆坐在那里，脸色依然很冷，可眉宇之间却笼罩着一层深入骨髓的悲哀。
萧寒烟怔住，这样的表情，她以前从未在大伯父脸上看到过，可是这两天，她见到了好多次。大伯父，他是恨极了父亲对他的隐瞒吧？
心头一阵酸楚，伯父并非真的无情，他打她、骂她、逼她说出真相，无非是因为担心父亲。伯父虽然贵为天子，可心里到底是装着兄弟之情的。
忍不住挪到萧潼膝前，伸手拉住萧潼龙袍的下摆，软声道：“不是爹有意欺瞒伯父，爹急着出征，尚未有时间向伯父禀报。等他回来……就已经病倒了……”声音哽住，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大伯父不要再生爹的气好么？若是爹做错了什么，烟儿为他补偿……烟儿不想忤逆伯父，只是怕伯父怪罪爹爹，才不敢以实情相告。请伯父恕罪……”
萧潼闭上眼睛，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狠狠地抽痛。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而自己却这样狠心地责打她。微微苦笑，伸手摸着萧寒烟的头发，黯然叹道：“傻孩子，你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朕生他气有用么？依你之见，你是中了叶星月的调虎离山计，你爹是被叶星月的人抓走了？”
“烟儿不敢确定。”
萧潼沉吟片刻，道：“朕明白了。朕自有主张。”向沐无双与萧寒烟挥挥手，“你俩起来。”
“谢皇上。”
萧潼缓缓站起来，走到厅中：“来人！”
侍卫进来跪倒：“皇上有何吩咐？”
“将昨夜值守的侍卫全部拉出去斩首！”
一句话象惊雷炸响在厅中，将萧寒烟吓得魂飞魄散。她再次扑通跪下去：“伯父开恩！此事太过诡异，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若说罪责，烟儿责任最大，最该受到惩罚。既然伯父饶过烟儿，就请伯父也饶了侍卫们吧！”
萧潼皱眉，不为所动。
“伯父！”萧寒烟再次恳求，颤声道，“求你饶过大家，就当为爹积福，祈盼爹能化险为夷吧。求求伯父了！”用力叩下头去，光洁的额头顿时落下红印。
萧潼转身看着萧寒烟，心中苦涩，这种倔强的性格，真是跟她爹一模一样呢。心不禁软下来，无力地挥手：“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所有值夜的侍卫每人杖责四十！”低下头，放缓脸色，和声道，“烟儿，起来吧。”
“是，谢伯父开恩。”萧寒烟松一口气，红肿的脸上绽开笑容。
萧潼心中再次一痛，看着眼前这对少男少女，眼里露出深思的神情。
呆了片刻，缓缓道：“烟儿，你爹失踪，王府中就只剩下你一人，朕不放心，即日起你搬到宫中居住，直到你爹平安回来为止。”不等萧寒烟回答，又对沐无双道，“无双，你暂回归燕阁。虽然你做错了事，朕依然欣赏你。朕打算调你做朕的侍卫，你可愿意？”
沐无双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萧潼为什么突然下这样奇怪的决定？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了？要将自己置于他眼皮子底下监视？
迎上萧潼深不见底的眼睛，沐无双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不露声色，恭敬地低头道：“臣遵旨。”
“伯父……”萧寒烟抬起长睫，“能否容烟儿与师兄一起出去寻找我爹？”
“先不必！”萧潼摆手，“你还要日＿日上朝，日＿日去军中办事。朕自会派人寻找你爹的下落，待有了消息再通知你俩。”
“是。”
看着一身明黄的人在众侍卫簇拥下离开王府，沐无双举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心中冷笑：萧潼，今日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疼痛与耻辱，就权当我还了萧然的债。
回眸，对上萧寒烟泪光莹然的眼睛，温柔、歉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师兄，都是我不好，害你为我受苦了……不要怪我伯父，我知道，他是太心疼我爹了，所以才会苛责我们……”
“我知道，我没有怪他。”沐无双微笑，“走，我们去收拾东西，即刻进宫去吧。否则，皇上又该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