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任由它，天公播弄
任由它，天公播弄萧寒烟揭开盖在苏伦身上的尸布，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苏伦的皮肤本来就比女人还白，现在看来更是白得瘆人，一双死鱼眼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满脸惊惧。头上的口子狰狞地张着，身上的衣服染满血迹。
萧寒烟勉强忍住胃里的翻腾，将苏伦身上的衣服解开，仔细检查一遍，再把尸体翻过来查看后背。
两名太监早就吓得倒退几步，瑟瑟发抖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长得如花似玉的郡主竟然如此大胆地去翻弄一具尸体。
萧寒烟的目光落在苏伦背上，顿时象触电般震住，她看到苏伦惨白的皮肤上印着一个浅浅的淤痕，虽然很浅，却能分辨出那是掌印。
“奴才奉命去抓苏伦，谁知苏伦不甘被擒，趁奴才不注意，他一头撞在墙上……死了……”沐无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寒意瞬间从萧寒烟的每个毛孔钻进去，流遍四肢百骸，流遍全身。她倒退一步，脸上慢慢褪去血色，抱紧双臂。
“郡主？”带她来的一名太监连忙问道，“郡主是不是害怕了？脸色好难看。”
“本来嘛，这种既恐怖又肮脏的地方哪里是郡主这样的尊贵之人来的。”另一名太监也道，“郡主快快离开吧，免得染上什么晦气。
萧寒烟脚下有些发软，身子晃了一下，勉强定住心神，慢慢转身面对看守敛尸房的太监。
“公公，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自己听着好象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漆黑的眸子慢慢转成烟灰般的暗沉之色。
“郡主请问，只要奴才知道的，奴才一定据实以告。”太监瞧着她虚弱得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忐忑不安地回道。
“苏伦的尸体被送来后有没有人检查过？”
“没有。”
“是谁把尸体送来的？皇上的侍卫么？”
“不是，是内侍府的人。”
“他们有没有讲什么？”
“他们只是骂苏伦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枉皇上那样宠他，竟然背叛皇上，投靠反贼。所以大家都很恨他，送他来时苏伦满头满脸的血，谁也不愿给他擦。还是奴才帮他擦干净的。”
“哦，难怪他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萧寒烟点点头，“多谢公公相告，我走了。”
“恭送郡主。”
萧寒烟在靖安营中一整天都神思恍惚，不想去想，不敢去想，但那个淡淡的掌印却如影随形，一直在眼前晃动。副将卫子青见她脸色苍白，疲惫不堪的样子，十分担心：“萧将军，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要不要回去休息？我们都知道，元帅至今生死不明，将军必定忧心如焚，再加上整日公务繁忙，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何况你是女子……”
萧寒烟抬头看他一眼，清澈的眸子中渐渐蒙上一层如烟似雾的惆怅，淡淡的苦笑掠过唇际：“原来我终是女子，终是太过软弱么？”
“不！”卫子青惊觉自己无意中说的话勾起了萧寒烟的伤感，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末将指的是身体。大家都知道将军不同于普通女子，将军有着坚强的意志，不输于男子。”
萧寒烟感激地一笑：“子青兄，谢谢你这么看我。招募新兵的事辛苦你了，我今日要早些回去，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
卫子青有些赧然：“将军太客气了，这是末将份内之事。”
回到宫中已是申时，萧寒烟想起萧潼的吩咐，换下男装，穿起一身雪白的衣裙，来到坤玉宫。
陆宛柔不等她拜见，已一把拉住她，牵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看着萧寒烟清瘦苍白的脸，心疼不已：“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也不知道好好保重自己。刚回长宁时玉一般莹润的人儿，现在都瘦得小脸只有巴掌那么一点大了。我知道你为你爹的事受尽煎熬，可若是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爹知道了又怎么会心安呢？”
萧寒烟心里一酸，勉强笑道：“烟儿没事，谢谢伯母关心。”
“傻孩子，跟伯母还这么见外？若非因为你和丹儿是堂兄妹，本宫真希望你做了我的儿媳。是伯母没这福份……”
“伯母。”萧寒烟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你对烟儿这么好，就象烟儿的亲娘一样，烟儿一直感激于心。今日烟儿是奉伯父之命来领伯母教训的。”说着起身跪下，垂下头去，“烟儿不知做错了什么，请伯母明示。”
陆宛柔叹口气，轻轻拉起她，蔼然笑道：“你伯父昨晚派影卫暗中保护你们，结果今日影卫回来禀报，说无双一直在你的轻寒阁上，没回听风馆。你伯父为人严厉，担心你做了什么伤风败俗之事，让本宫来盘问你……”
萧寒烟好象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拼命咬紧嘴唇，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齿间尝到血＿腥味。只觉得五脏六腑象被钝刀割着，痛得无法站立。眼前一阵发黑。
“烟儿？”陆宛柔惊觉她不对时，萧寒烟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烟儿！烟儿！”陆宛柔连唤了几声，见萧寒烟双目紧闭，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咬破了，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美丽、脆弱得就象一朵被风雨摧残的海棠。心狠狠地痛着，对身旁的宫女道：“去请皇上过来，就说郡主昏过去了。”
“娘娘……？”宫女惶惑之极，郡主昏倒，要皇上亲自过来照顾么？
陆宛柔咬牙：“快去！”
“是！”
萧寒烟醒来时，一缕夕阳正透过窗棱射进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流华宫中，床前坐着陆宛柔。
“伯母，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她觉得自己头昏眼花，胸闷气短，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陆宛柔摁住：“好好躺着，你烧得厉害。”
“伯母……”萧寒烟想起昏倒前陆宛柔说的话，只觉得心仍在滴血，声音虚弱，却字字坚定地道，“烟儿幼承庭训，深知礼义廉耻，绝不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请伯母放心。”
“我知道，我知道。”陆宛柔连忙安慰道，“你别怪你伯父，他是太疼你了。爱之深而责之切。何况，你爹不在，他更加为你操心。”
“烟儿明白。”萧寒烟露出柔顺的笑容，目光却显得迷茫而空洞，“伯父身为皇帝，日理万机，还要为烟儿操心，是烟儿不肖。昨夜……我和师兄都有些醉意，我们在轻寒阁上弹琴、吹箫，后来我们都睡着了，醒来才发现，我们俩肩靠肩坐在毯子上，靠着墙睡了一夜。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
“伯母相信你。”陆宛柔慈爱地抚摸着萧寒烟的脸庞，柔声道，“放心，我会跟你伯父讲的。他听说你昏倒了也很着急，只是他有事在忙，走不开。”
“伯母，不要去麻烦伯父。他身上系着穆国江山，多少事需要他做，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烟儿，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你伯父这么喜欢你。”
萧寒烟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暖意，长睫颤动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陆宛柔：“是烟儿带人抄了国舅的家，伯母不怪烟儿么？”
陆宛柔难过地摇头：“伯母不怪你，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与萧翔勾结。他虽然行为放＿浪，胆子却一直不大。”
萧寒烟黯然无语。
陆宛柔又道：“其实你伯父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看得出来。他想成全你和无双，又始终放心不下无双，所以他总在考验他、试探他。你别怨他，他实在都是为你好。”
萧寒烟心头狂震，突然想起萧潼在太子＿宫中问她的那句话：“你喜欢沐无双，是么？”原来伯父一直这样关心自己啊。可是自己对得起伯父么？自己的心毫无选择地偏向于沐无双……“郡主，沐公子来了。”清露在门口轻声禀道。
陆宛柔拍拍萧寒烟的手：“伯母先走了，你好好养着。”
萧寒烟点头。
清新的气息拂面而来，熟悉的眸子中含着浓浓的忧虑，沐无双轻轻问道：“烟儿，你怎么样？”
萧寒烟微微侧过头：“清露，你出去，把门关上。”
清露应声退出，关上门。
萧寒烟支撑着坐起来，靠在床上，目光有些迷离，声音却字字清晰地道：“师兄，我们相处三年，你把我和爹当成什么？”
沐无双一怔，眉心跳动了一下，缓缓坐下来，看着萧寒烟：“烟儿，你病糊涂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突然觉得很不安，不知道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原先心里坚信的东西是不是幻觉……”
“烟儿！”沐无双吃惊地伸手去摸她额头，“你怎么了？”
萧寒烟轻轻避开他的手，唇边泛起一丝苍凉的微笑：“回答我，师兄。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烟儿，我将你和师父当成亲人。”
“是么？那么，你对我不会有所隐瞒，对不对？”萧寒烟一眼不眨地看着沐无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好象掌中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却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飘走。好想留住它，不能让它走……“当然了，烟儿，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沐无双脸上的表情那样真诚，真诚得不容置疑。
“好……好……师兄，我相信你。可是，请你告诉我……苏伦是怎么死的？”
沐无双脸上的肌肉一僵，惶恐如闪电般从眼底掠过，只是瞬间，他恢复了平静。深深地看着萧寒烟，漆黑的眸子中慢慢溢满痛苦，一字字道：“你知道了什么？”
萧寒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踩上一脚，然后再碾得粉碎，声音破碎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原来……果然是你……我去过敛尸房，看到苏伦背上的掌印……”
“你……怀疑我？”四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吐出口，沐无双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我无意中听太监聊到苏伦，说他死时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恐。我觉得不正常，才去敛尸房查看。”萧寒烟攥紧了十指，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令她被烧得昏昏沉沉的脑子稍稍清醒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沐无双忽然笑起来，笑得有些疯狂，笑着笑着，两滴清泪缓缓流下面颊：“为什么？我就是想亲手杀死他！我恨他！”决绝到近乎冷酷的表情，闪着刀锋般的寒光。
萧寒烟的心在绞紧、收缩，沐无双的眼泪刺痛了她。那样的悲哀、那样的痛苦，甚至那样惨烈的恨意，她从来没有在沐无双脸上看到过。
“师兄，你别难过。”她的心软下去，倒过来安慰他。
沐无双再笑，却是嘲讽而苦涩地笑：“我难过是因为你怀疑我，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是不是？”
“不！”萧寒烟慌乱地摇头，泪水凝结在眼睛里，哑声道，“我没有怀疑你，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说出原因。”
沐无双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萧寒烟，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落在萧寒烟忧伤的眼里，遥远而孤寂：“我在进王府之前，住在归燕阁，苏伦是皇上的贴身内侍，仗着皇上宠爱，他在宫中盛气凌人。我是亡国的质子，身份卑微。这个狗奴才总是在欺凌我、侮辱我、践踏我的尊严。他给我吃太监们吃剩的饭菜，给我睡太监们用旧的被褥，经常扣着我的日常用品，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晚上连蜡烛都没有，只能早早地上床休息。侍候我的太监小平子去与他理论，被他打得一个星期爬不起来……我恨极了这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一直想亲手杀了他，以雪当日之耻……”
沐无双回过头来，神情慢慢变得冷漠：“是的，是我有心要杀他。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所以我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撞死，伪装成他自杀的样子。烟儿，你看到了，我是凶手，我不是好人。你去告诉皇上，让他治我的罪吧。”
萧寒烟伏倒在床沿上，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
“烟儿！”沐无双扑过来抱住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一边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病成这样。我知道，是我让你难过了。烟儿，是我的错，我甘愿一死谢罪。你去禀明皇上吧。只求你别难过……你这样子，叫我好心痛……”
萧寒烟抬起****的睫毛，慢慢擦去唇边的血迹，缓缓摇头：“不，我不会告诉伯父。我了解，我了解你的感受。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忘了这段屈辱，忘了你的质子身份，抛开那段阴影，从此开心起来。”
伸手拉住沐无双的手，温柔地微笑：“让我补偿你，好么？”
“烟儿……”沐无双搂紧萧寒烟不堪盈握的腰肢，贴着她的秀发，低声呢喃，“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语声越来越低，轻轻抬起萧寒烟的脸，慢慢吻上她的唇。
一个唇冰凉，一个唇火热。
萧寒烟发烧的脸颊烫得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