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与胡蜂相同的外衣,一半黑色、一半黄色;腰身纤细,体态轻盈;休息时,翅膀横折成两半而不是通常看到的平展着;腹部像化学实验室里的曲颈瓶、蒸馏瓮一样地鼓起,靠一条长颈连到胸部,这长颈上面鼓得像个梨,然后逐渐缩成细细的一条;起飞平稳,飞行时悄无声息,习惯独居;这就是关于黑胡蜂的简要描述。在我住的地方有两种黑胡蜂:大一点的叫阿美德黑胡蜂,身长大约一英寸;另一种叫点形黑胡蜂,身长只有前者一半。[6]
这两类黑胡蜂有着相似的形状和颜色,还有着相似的建筑才能,这种才能在它们高度完美的作品中得到了体现,足以令初学者叹为观止。它们的住所是一个杰作。但是黑胡蜂盖房子是为了它的“军事行动”,并不是为了艺术创作。它们用螫针刺杀猎物,巧取豪夺。它们是凶残的膜翅目昆虫,用其他昆虫的幼虫喂养自己的幼虫。把它们的习性和给灰毛虫做手术的沙泥蜂的习性进行比较,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虽然它们的猎物是相同的,但类别不同,本能也不同,这会让我们获取一些新的认知。何况仅仅是黑胡蜂的窝,就非常值得我们研究。
至今的观察告诉我们,捕猎性膜翅目昆虫对螫针的使用都是非常熟练的。它们手术的方式让我们很吃惊,它们表现出的精湛技艺让人们怀疑它们是不是曾经拜师于某位明察秋毫的生理学家门下,可是这些高明的杀手在建造住宅方面却表现平平。那住宅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一条地道,通往一间蜂房;一条走廊,一个洞,一个简陋的巢穴,这就是矿工、挖土工的作品了。它们有时候的确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但绝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它们用镐掘、用钳撬、用耙扒,但从不用瓦刀来盖房。而黑胡蜂则是真正的泥瓦匠,它的房子全是用灰浆和砌石建造的,它们选择露天环境开始自己的工程,有时候建在岩石上,有时候建在摇晃的树枝上。捕猎与建造房屋交替进行;这种昆虫轮番充当维特鲁威[7]和宁录[8]的角色。
首先,我们来看看这些建造者选择怎样的地方来筑巢吧。如果你到一个酷热的隐蔽之地,面对一堵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的围墙,一块一块地仔细查看那些没有抹上灰泥层的石头,尤其是那些大块的;检查那些高出地面一点点,吸足了太阳热量,热得像桑拿房里的石头一样的岩石,如果你没有半途而废,也许就有机会找到阿美德黑胡蜂建造的巢穴。这是一种罕见的昆虫,它离群索居;遇到它是很难的,不该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它来自非洲,喜欢那种可以把角豆树的果实和海枣晒熟的热度。太阳晒得越炽热的地方,就越有可能看到它的踪影,它的窝就筑在屹立不动的岩石和石头上。当然,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你也会遇到一只阿美德黑胡蜂像高墙石蜂一样,把窝建在一块普通的卵石上。
点形黑胡蜂分布的范围比阿美德黑胡蜂广得多,它对蜂房的支座是否坚固一直抱有无所谓的态度。它把房子建在墙上,建在孤立的石头上,建在半闭合的外板窗内面的木板上;或者选择空中基地,例如灌木的细树枝,或者随便什么植物的枯瘦枝丫。对它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基地都可以。它对建筑本身的形态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它不像其他昆虫那样怕冷,即使住的地方四面漏风,毫无遮挡,它也无所谓。
阿美德黑胡蜂如果选择在一个没有障碍物的水平面上建造自己的巢穴,那么它会有一个规则的圆屋顶,一个球形的帽状拱顶,在建筑的顶端建一个通道,狭窄得只够它独自出入,通道上面,还会建一个很漂亮的细颈口。这个建筑很像因纽特人或古代盖尔人圆形屋顶中央的烟囱。直径大概两厘米半,高两厘米。如果它们选择了一个垂直的表面做基地,那么建筑物依旧保持扶拱的形状,但用来进出的漏斗则开在侧面偏上的位置。这套房间的地板无须再加工,直接采用天然的石头。
建造者选好了地点,先垒砌起一座厚约三毫米的环形围墙。砌墙用的是泥灰和小石子。黑胡蜂在人来人往的山间小路上,在附近的公路上,选择最干燥、最坚硬的地方挖掘。它用大颚顶端把聚拢的泥粉用口水浸湿,合成泥灰浆,泥灰浆迅速凝结,可以防水。在经常有行人行走的道路上和由养路工人的压路机压实的碎石路面上,石蜂也向我们展示出了相同的挖掘能力。对露天建造者来说,它们的建筑物要想经历风霜雨雪依然屹立不倒,就必须寻找最干的粉,因为含有水分的材料无法很好地吸收使它黏结的液体,下雨的时候,这个建筑物就很容易崩塌。它们知道如何分辨优质的干粉,绝对不会使用受潮开裂的石膏。在遮蔽物下劳作的建筑者们觉得要耙碎石太辛苦了,它们更偏爱新鲜的泥土,仅靠泥土本身的湿度就可以凝成块。但如果普普通通的石灰都能用来建造房屋,那么罗马人也不会去研制混凝土了。阿美德黑胡蜂要的是最上乘的水泥,比高墙石蜂的水泥还要好的水泥,因为一旦房屋建成,就不会再被加固了。所以,圆形屋顶的建造者会尽可能地选择大马路作为采石场。
除了泥灰浆外,还要有优质的砾石。砾石的体积几乎是一样的,梨籽那么大,但根据开采的地点不同,砂砾的形状和质量会有很大的差别。有的带有棱角,是偶然间的开裂造成的;有的光滑圆润,是被水波抚摩而成的。有的是石灰质的,有的是硅质的。如果在巢穴附近可以找到的话,它们最喜欢的是那种光滑的、半透明的小石英石。这些砾石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昆虫掂量着这些小砾石,把大颚当圆规来测量砾石的规格,直到确认了它们的体积和硬度符合施工的质量标准,才把它们采集回去。
我们刚才说过,它先在裸露的岩石上筑起一道环形的围墙。泥灰浆凝固很快,在泥灰浆凝固之前,随着工作的进展,几块砾石被嵌到柔软的泥灰浆里。砾石有一部分埋在水泥里,但绝大部分突出在外,并没有太过深入,因为要保持底座墙壁内部的平整,以便让幼虫住得舒服。工匠们还会在必要时补上一点软化了的粗灰泥。在凝结碎石的过程中,工匠们时不时地浇灌纯泥灰浆,于是新盖的每一层都会被镶嵌进一些小石子。随着房子不断升高,工匠让建筑物微微向中心弯曲倾斜,争取让房子变成球状。我们想要建造出一座拱顶的时候,必须借助拱形脚手架,把屋顶砌在上面,黑胡蜂比我们大胆得多,它在中空的条件下建造圆形屋顶。
屋顶上有一个圆孔,圆孔上,凸起一个纯水泥制造的漏斗状的出口,与伊特鲁里亚花瓶优雅的瓶颈非常相似。黑胡蜂在房间里储存充足的食物,产下卵后,便用水泥把出口封住。它还会在水泥塞子里镶嵌一颗小石子,就那么唯一的一颗:这个仪式是神圣庄严的。这个看起来粗陋的建筑不怕风吹雨打,用手指也压不坏,它还能抵御试图把它撬起来的小刀,不至于被小刀切碎。它的外形像乳头般凸起,外部覆盖了一层砾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代的巨石阵,或是圆顶上布满着巨大石块的古代坟头。
这就是蜂房密闭后的房屋外观,不过,黑胡蜂依然可以在它的第一个圆屋顶上再叠盖一个圆屋顶,五六层,甚至更多,这样可以缩短工作时间,两个相连的蜂房共用一扇隔板。最开始那雅致的规律性消失了,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堆带小石子的干土。让我们仔细观察这一堆不成形的干土。很快我们会发现,开口宽大的房屋由一间间明显区别开来的房间组成,每个房间都拥有一颗镶嵌了小砾石的水泥塞子。
高墙石蜂盖房子的方法跟阿美德黑胡蜂一样:它从外部把一些最小的石子镶在水泥层里。它首先盖一座塔形的房子,虽然有些粗糙,但也有它的雅致之处;然后并排盖上一些蜂房,整体看来就是一堆土,好像没有任何建筑规则。此外,高墙泥蜂还在这一堆蜂房上覆盖了一层厚水泥,包住自己的房子。黑胡蜂没有使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房子,因为它的建筑物足够坚固,它不仅把小石子的保护层露在外面,还让房子的出口也露在外面。这两种巢,虽然是用同样的材料建造的,但从外表就很容易区分开来。
黑胡蜂的圆屋顶是一件艺术品,所以它不愿意任由灰浆把自己的艺术品包裹住。请大家原谅我在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保留怀疑的态度,因为这个问题非常微妙。建造出这样的巨石阵,难道会不带着自恋去端详自己的杰作,为自己的精湛技艺而沾沾自喜吗?昆虫难道没有自己的审美吗?至少在我看来黑胡蜂有美化自己作品的嗜好。巢最主要的特点应该是坚固,像一个攻不破的堡垒。但是如果巢能被装饰得非常漂亮,同时也不妨碍它的耐用性,难道建造者不会对此心动吗?谁能抗拒这样的装饰呢?
我们来看看实际情况吧。巢顶的开口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洞,但也和精工制作的门一样实用:昆虫出入非常方便,而且还可以缩短施工时间。它建造的出口是个精心修葺的弧形双耳尖底瓮,堪比陶匠的陶轮。要制作这样纤薄的开口,需要上等的水泥和精湛的手工艺。如果建造者想要的只是一个坚实的庇护所,那么该如何解释这种精工细作呢?
再说,它砌在圆屋顶外部的砾石主要是石英石。石英石材质光滑,半透明,有点反光,这些都是赏心悦目的特质。在它的工地附近,这种小砾石和发光的石灰石数量差不多,为什么它要选择石英石呢?
更应该引起注意的是,圆拱顶上常常会镶嵌几粒被太阳晒白了的空蜗牛壳。那是体积最小的蜗牛,就是我们通常可以在干旱的斜坡上发现的那种条纹蜗牛壳。我曾经在几个巢的圆屋顶上发现,这种蜗牛壳几乎代替了砾石。可以说几乎就是一个纯手工精雕细琢的贝壳匣子。
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个比较。一些澳大利亚的鸟类,尤其是浅黄胸大亭鸟,用树枝为自己编织出有暗道的惬意木屋,由错综复杂的树枝遮蔽着。为了装饰柱廊上的两扇门,它们会在门槛上放上附近可以找到的所有闪亮、光滑、色彩鲜艳的东西。每个门都朝向一个珍品屋,里面存放着光滑的小石头、多样的贝壳、空的蜗牛壳、鹦鹉的羽毛、象牙棍般的骨头。那些被人类遗落的杂物,都可以在鸟的博物馆里找到。那里有烟杆、金属纽扣、碎布和印第安人作为战斧的石斧。
小木屋的每个门口也都摆放着丰富的藏品,足以填满半个小酒瓶。这些看着漂亮的东西对鸟来说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只是满足它的艺术品收藏癖。在生活中最常见的喜鹊也有相似的品位:只要遇到闪光的东西,它就会把它们带回家,当作宝贝收藏起来。
唉,好吧!对发光的石子和空蜗牛壳感兴趣的黑胡蜂就是昆虫中的浅黄胸大亭鸟。但是比起浅黄胸大亭鸟来,黑胡蜂是更明智的收藏者,它知道如何把实用和美观结合起来,它把找到的宝贝用来建造它的窝巢——既是坚实的堡垒,又是美妙的博物馆。如果它发现半透明的石英粒,那么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舍弃:这样,它的房子会更加美丽。如果它找到一个白色的小贝壳,它会立马把贝壳带回家,用它来装饰圆屋顶;如果运气好的话,找到很多蜗牛壳,它就会把蜗牛壳镶满整个建筑物,这些都可以明确地表现出它收藏艺术品的爱好。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有别的可能?谁能说得准呢?
点形黑胡蜂窝的大小和中等大小的樱桃一般大,纯水泥打造,从外部找不到一颗小石子。它的外形跟之前描述的阿美德黑胡蜂的窝完全一样。如果窝是建在足够宽敞的水平面上,圆屋顶上的细颈、瓮的出口处和喇叭口就会建在正中央。但如果地基只是一个点或者一条线,比如建造在灌木树枝上的窝,就会呈圆形胶囊状,当然,上面永远有一条细颈。它就像一个微型的异国情调的陶器,一个挺着大肚皮的凉水壶。它很薄,薄得像一片纸,用手指轻轻一压就会把它弄碎。窝的外部凹凸不平,上面有几条灰浆一层层覆盖后留下的细带,或者有一些结节凸出在中间地带。
不论是拱顶还是细颈瓶屋顶,在这两种黑胡蜂的窝里,都堆放着其他昆虫的幼虫。我们这就来看看它们的菜单。虽然有些枯燥,但这些资料有其价值:它们能让想要观察黑胡蜂的人知道,根据时间和地点的变换,黑胡蜂对食物的限制范围如何。它们吃得很多,但种类却一成不变。一些小个子的幼虫。我这里所说的幼虫,指的是小蝴蝶的幼虫。从外部结构就可以证明这个论断,因为在这两种黑胡蜂的猎物中,都可以找到这种幼虫的身体组织。除了头部以外,这种幼虫的身体由十二个体节组成。前三个体节长着胸足,接下来的两个体节没有脚;第四至八节带着假足,再后面两个体节没有脚,最后一个体节有假足。这种身体结构跟黄地老虎幼虫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我过去的笔记中也记录了我在阿美德黑胡蜂窝里所找到的幼虫的外貌特点:淡绿色或淡黄色的身体(虽然更少见一点),身上长着白色的短毛;头比胸节宽,黑色没有光泽,也长着毛。长十六到十八毫米,宽大约三毫米。我这样像白描一般做出描述已经超过二十五年了。今天,在塞里尼昂,我在黑胡蜂的食物储备室里看到的猎物,跟我曾经在卡庞特拉看到的一模一样。时空变更,而黑胡蜂的口味丝毫没变。
黑胡蜂恪守祖先的饮食习惯,我只看到过一次例外。根据我笔记本上记录的,有一个窝里存放的一只幼虫跟这个窝里的其他幼虫有一些差别。这是只尺蛾的毛毛虫,只有三对假足,分别长在第八、第九和第十二环节上。身体在前后两端越来越细,各个体节之间的连接处是收紧的,呈淡绿色,放在放大镜下可以观察到淡黑色的仿大理石花纹和稀稀拉拉的黑色纤毛。它身长十五厘米,宽两点五厘米。
点形黑胡蜂也有自己钟爱的口味。它的猎物也是小型的幼虫,长约七毫米,宽一点三毫米。身体呈淡绿色,各个体节相连处也是收紧的。头比身体窄,上面有棕色的斑点。在身体中间部位的体节上,分布着苍白色的乳晕,中间有一个黑点,黑点上还有一根黑色纤毛。在第三、第四和倒数第二个体节上,每个乳晕上都有两个黑点和两根纤毛。规律基本上就是这样。
在我曾经观察到的幼虫里,只有两只例外。它们身体呈淡黄色,有五条砖红色的条纹纵向延伸,还有几根少得可怜的纤毛,头部和胸部前方都呈棕色,而且有光泽,长度和直径与我们之前描述的幼虫一样。
在喂养幼虫方面,我们认为食物的数量比质量更重要。在阿美德黑胡蜂的窝里,有些存放了五只幼虫,有些存放了十只幼虫。然而无论储藏了多少食物,猎物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它们的食品储存量会有一倍之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为什么给一只幼虫吃双份的食物,而给另一只吃单份的呢?幼虫的食量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就像我们给一个婴儿喂一定量的食物,另一个也应该遵循这个量。但是这里产生的差别,主要是因为性别差异。昆虫发育完全的时候,雌性比雄性体积大,它的重量和体积都是雄性的两倍。因此,为了使它发育完好,所需的食物总量就增加了一倍。所以这么看来,食物丰盛的蜂房是雌虫的房间,而食物少了一半的蜂房是雄虫的房间。
可是它们是先储备食物,再产卵的,而卵孵化的幼虫的性别是早已确定的,多么仔细检查都不能分辨出卵会孵化成雄虫还是雌虫。因此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母亲可以事先知道它即将产下的是雄卵还是雌卵。正因为拥有这种能力,它才可以根据即将出世的宝宝的性别来储备充足的食物。它们的世界和我们的是多么不同啊!我曾经用特殊功能来解释沙泥蜂的捕猎过程,那么我们应该用什么来解释这种预测未来的能力呢?偶然性的理论能不能用在这个问题上呢?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合乎逻辑地运用到一个已经预见了的目标,那么对于看不见的东西的清楚洞见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点形黑胡蜂的窝巢被捕捉来的猎物塞满,而那些猎物的体积确实很小。我的笔记中曾有记录,有一个蜂房里有十四条绿毛虫,另一个有十六条。关于这种膜翅目昆虫的菜单,我找不到其他资料,因为我只顾着研究与它同属的、用岩石建造圆屋顶的黑胡蜂而忽略了这一点。由于点形黑胡蜂的两性体形差别比阿美德黑胡蜂的小一点,我推断这两个装了许多食物的蜂房是属于雌蜂的,而雄蜂因为个头的问题可能吃得少一点。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所以只能猜测。
我看到过,而且是常常看到的,是石子砌成的窝,幼虫已经在里面把妈妈为它准备的食物吃掉一些了。我现在不能忽视的,就是在家里继续饲养它们,以方便自己的观察,而且,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我已经习惯了充当养父这一角色了,因为经常接触沙蜂、沙泥蜂、泥蜂以及其他许多昆虫,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饲养员了。我用一个旧的毛笔盒做房间,里面铺上沙做床铺,把幼虫放在床上,再从母蜂的巢穴里小心翼翼地把食物储备搬过去,我已经对这件事驾轻就熟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必定成功的。我亲眼看着幼虫吃东西,看着它们逐渐长大,最后结茧。我在观察的过程中已经获得了丰富的经验,所以我相信饲养黑胡蜂也可以成功。
然而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我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幼虫宁愿饿死也不碰我准备的食物。
我总结了一下失败的种种原因:也许是我在拆蜂巢时挫伤了幼虫;在我用小刀把蜂巢整个撬开的时候,掉落的碎片伤害了它;当我把它从黑暗的蜂房里取出来时,强烈的阳光让它受到了惊吓;户外干燥的空气可能让它体内的潮气加速蒸发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原因都被我一一排除了。我尽可能小心地把蜂巢的围墙撬开,我用身子为它们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我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把食物和幼虫放进玻璃管,用手捧着玻璃管放进盒子里,以避免它在这段旅途受到颠簸。但是没有用:幼虫一旦离开自己的家就会死去。
我很长时间都坚持用搬家的困难性来解释我的失败。阿美德黑胡蜂的蜂房非常坚固,想要打开它只能硬砸,所以在拆迁的过程中难以避免地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故,我更相信是残砖碎石给幼虫造成了一些伤害。至于把窝从地面上撬下来完好无损地搬运到家里这件事,要想把窝撬下来,就必须小心翼翼,这是我在乡野里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想都不用想:因为这窝似乎总是盖在一动不动的岩石上,盖在一堵墙的一块大石头上。我人工喂养的失败,是因为我撬开蜂巢的时候就给它们带来了伤害。这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所以我一直这么认为。
最后我突然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想法,或许我的失败并不总是因为我笨手笨脚。黑胡蜂的蜂房装满猎物:在阿美德黑胡蜂的蜂房里有十只毛毛虫,点形黑胡蜂的蜂房里有十五只。这些毛毛虫无疑是被蜇了,虽然我没见过这种蜇刺方式,但是毛毛虫并不是完全不能动弹的。大颚会本能地抓住碰到它的东西,臀部卷起又伸直,如果用针尖轻轻拨弄,后半部分身体还会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这个蠢蠢欲动的毛毛虫堆里,雌蜂该把卵产在哪里呢?足足有三十个大颚可以把卵咬破,或者咬死孵出的幼虫,还有一百二十双爪子可以把幼虫撕碎。如果它所需要的食物只是一条毛毛虫的话,这些危险是不存在的,因为猎物身上产卵的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而非偶然选择的。毛刺沙泥蜂正是这样把它的卵横放在灰毛虫带假腿的第一个环节的侧部中间。卵固定在毛虫的背部,与脚的位置相反,如果卵产在脚的附近可能就会有危险。另外,毛虫大部分神经中枢都不能正常运转,侧卧在蜂巢里,不能动弹,臀部无法扭动,身体末端环节也无法突然伸展开。如果毛毛虫想用大颚攻击,即使它的腿可以微微颤动,可是在它的攻击范围内什么也没有:沙泥蜂的卵产在背面。这样,幼虫一从卵里孵出来,就可以安全无忧地探索大虫的肚子了。
黑胡蜂蜂房里的状况就完全不同了!毛毛虫并没有完全被麻醉,也许只是被蜇了一下。既然用针尖碰它一下,它就会奋力挣扎,那么它被幼虫咬到的话应该也会挣扎。如果卵是产在某只猎物的身上,我承认,它吃第一只猎物的时候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但是其他的呢,它们还是有一定的反抗能力的。只要这堆虫子动一动,卵就很可能被抖搂下来,落入利爪和大颚组成的攻击范围中。那么,怎样做才能保证幼虫的安全呢?
什么都不做,这种“无为之治”的策略在这堆混乱的猎物里太容易发生了。这个卵是个小小的椭圆体,透明得像水晶,并且非常脆弱,甚至抵抗不住轻轻的碰撞和挤压。
不,卵绝对不是产在猎物堆里的,我再说一遍,因为猎物并不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它们虽然被麻痹了,但这种麻痹是不完全的,在我刺激它们时它们身子的扭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也可以证明我的观点。我曾经从阿美德黑胡蜂的一个蜂房里拖出过几只猎物,它们有一半已经化成了蛹。很明显,这种蜕变就是在蜂房里进行的,是在黑胡蜂给它们动了手术之后发生的。这究竟是什么性质的手术呢?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手术的过程。手术中肯定要用到螫针,但是刺在了哪儿,刺了多少下,我就不清楚了。可以肯定的是,麻醉并不是很深,因为猎物还有能力蜕皮成蛹。这一切都让我们不得不问,卵是怎样在危险中自我保全的。
我热切地想知道它是用什么策略来躲避危险的,尽管黑胡蜂的蜂房很少见,寻找起来困难重重,还要顶着烈日,浪费很多时间撬开一些不适用的蜂房,但这一切都不能使我灰心丧气,我就是想看,并且也看到了。我是这么做的:我用刀尖和镊子在阿美德黑胡蜂和点形黑胡蜂的圆屋顶下的侧面开了一个洞作为窗口。在开洞的过程中,我非常小心,以免弄伤里面的隐居者。以前我都是从顶上用力,这次我从侧面来凿圆屋顶。当缺口大得可以让我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时,我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呢?说到这里我要停一下,请读者自己好好思考,设想一种保护手段,在我之前叙述的危险条件下保护好卵,然后保护好幼虫吧。你们都是有创造力的人,自己去寻找,去策划,去思考吧。你们想出来了吗?也许没有。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
卵并不是悬挂在食物上的,而是用一根细如蜘蛛网丝的细丝悬挂在圆屋顶上。只要有风吹过,娇嫩的圆柱形卵就会微微颤动、摇摆,让我想起挂在先贤祠圆屋顶下,用来指示地球旋转的那口著名的时钟。食物就堆放在它下面。
这出奇妙戏剧的第二幕。为了看清楚一些,我们在一些蜂房上打开一个窗户,等待着幸运女神向我们招手。幼虫已经羽化出来并不断成长。跟卵一样,幼虫尾巴垂直地倒挂在天花板上,但是吊线明显增长了,除了最初的那根细线外,上面又接上了一条像饰带的线。幼虫正在吃饭:头朝下,挑选着毛毛虫松软的肚子。我用一根麦秆轻轻碰一下仍然完好无损的猎物。猎物有了反应。幼虫立刻从一堆混乱中抽身出来。怎么回事!奇迹接二连三:位于吊钩最下端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是一条扁平的绳子、一个装饰,事实上却是一个套子、一个鞘,像一个攀登的通道,幼虫在过道里面自由进退。幼虫羽化出来之后剩下的卵壳,依旧是椭圆形的,还被幼虫出生时的特殊力量拉得更长了,从而形成了这条逃亡通道。猎物堆里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幼虫就撤退到它的套子里,然后不断后退到那群骚乱的猎物触及不到的天花板上去。恢复平静后,它又从套子里滑下来,重新挑选自己的食物,脑袋朝下撅着屁股进食,随时准备后退。
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该是动用武力的时候了。幼虫靠着猎物的滋养有了力气,任由毛毛虫怎么蠕动也不怕了。而且,长期禁食让毛毛虫疲软无力,长时间的麻醉也让它们精疲力竭,越来越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曾经纤弱的新生儿突破重重艰险长成了健壮的成虫,环境对它来说已经非常安全,从这以后,幼虫就对保护自己的攀登套不屑一顾了,索性直接扑到剩下的猎物中去。这次盛宴就如此被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这就是我在一些黑胡蜂的窝里所观察到的,也是我向朋友们所展示的,他们在这种机智的战术面前,表现得比我更加惊讶。卵挂在天花板上,与食物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用担心下面盘踞着的毛毛虫。刚刚羽化出来的幼虫利用悬挂着的绳子加上卵套,小心翼翼地够到猎物。一旦出现危险,它便缩回鞘子里,重新爬到拱顶上去。现在我已经明白自己最初尝试失败的原因了。我当时并不知道天花板上悬着一条这么细、这么脆弱的救生绳,所以我无论摘卵还是抓幼虫,都采用从顶上撬的方法,使卵和幼虫都掉入了食物之中。它们直接陷入了危险中,是不可能成长起来的。如果我的读者中有谁能想出比黑胡蜂更好的方法,请一定不吝赐教地告诉我:这将是理性灵感与本能灵感之间一场有趣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