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府的所谓“忠诚甄别”其实并没有搞到有价值的线索,真正倒霉的,也就是与中国共产党联系密切的欧文·拉铁摩尔和埃德加·斯诺那帮人。他们到过红色政权的首都延安,与毛泽东彻夜长谈过,拉铁摩尔还抽过毛泽东的烟卷。中国共产党人称他们是国际主义战士,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们确实向延安介绍了美国,但是他们也写了畅销书把中国共产党及其建立的政权介绍到美国来。他们给政府提出的有关共产党将取得执政地位的报告,应该说有先见之明。最主要的是,他们并没有违法美国法律,他们同情甚至喜欢中国共产党,并不意味着他们违反美国法律。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违反美国法律向延安泄露秘密的资格。因为他知道的那点事,共产党的情报首脑李克农早就了然于胸。
“忠诚甄别”眼见要无疾而终,尼克松认为自己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在尼克松看来,只要抓住了真正的共产党,并且找到共产党在美国搞渗透的证据,他就会在华盛顿的政治舞台上声名鹊起。于是他开始用自己的某些优势为这个秘而不宣的梦想服务。尼克松有一些狐朋狗友,其中有一个叫做艾德·赫特的人,他是中央情报局的密探,有广泛的情报来源。赫特掌握了希斯给苏联人当间谍的某些证据,他每天都把听到的有关希斯的消息报告给一个神父,这个神父再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尼克松。
1950年1月,尼克松认为出手的时机到了。这时,早就与共产党一刀两断的钱伯斯已经混到《时代》杂志社,成为这个杂志的编辑。不过钱伯斯在这个杂志社籍籍无名,他搞不到有价值的新闻,也没有华美动人的文章可以证明自己。这时尼克松的人找到了他,让他把希斯给苏联人当间谍的事情张扬出来,并暗示他的行动将得到参议员的支持。如前所言,希斯就算承认了自己做过苏联间谍,美国法律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希斯昏了头,他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而钱伯斯像个酒鬼一样渺小,所以他拒绝承认钱伯斯的指控,并且说他不认识钱伯斯这个人。这正中尼克松的圈套。他找了个巧妙的时机,把希斯和钱伯斯弄到了参议院对质。结果,气宇轩昂的希斯在獐头鼠目的钱伯斯面前被剥下面具,只剩下裤衩。希斯不仅丢掉了他那令人敬仰的工作,而且因为做伪证被送进监狱服刑五年。
一个隐藏在美国政府内部的高级间谍被挖出来,尼克松达到了他扬名立万的目标。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给尼克松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阿尔杰·希斯的定罪,完全是由于你的耐心和毅力。我们政府中存在的这股叛国势力,终于揭露出来了,而揭露的方式,亦使全国深信不疑。”希斯进了监狱,尼克松成了美国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1952年,尼克松成为艾森豪威尔的副总统搭档并成功当选。
尼克松的成功,刺激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成功欲望。他就是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麦卡锡以为尼克松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可他没有尼克松那样的运气,也没有尼克松那样的智慧。要揪出潜伏在美国政府内部的共产党人,他只能去想设象、假定、猜疑,然后把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放大,最后再想办法抓到一条大鱼。结果他适得其反,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反而把自己送进垃圾箱。
麦卡锡长着一副尖酸的马脸,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肩膀宽大而有力。在隆起的眉毛下面,不协调地隐藏着一双炯炯的大眼睛。他的眼光里总是充满着狡诈的含义,且从不专注地看人,哪怕是他的助手。他茂密的胡子骄傲地向两边分开,有点像刚刚起床的斯大林。他稀疏的头发在脑门上简单集中后,就被粗鲁地梳到两侧,由发胶不留情面地固定住。他讲起话来语调很高,声音刺耳,是典型的公鸭嗓子,与希斯那种哈佛口音简直是天壤之别。与他熟悉——哪怕仅仅是认识他的人——都经常听到他的这种声音,因为他经常毫无道理并不怀好意地奚落别人。所以包括美国总统在内的人们都不得不远远地躲着他。
从形象上看,麦卡锡和爱尔兰人有点接近。不过,即使是下三烂的爱尔兰人也不像他那样,在一个陈旧的公文包里常常带着一瓶威士忌酒,还常常向朋友们吹嘘说他每天可以“喝他一瓶1/5加仑装的酒”。如果要给这样一个人物找出共同的群体的话,恐怕只能到波士顿第八号码头或者中国电影《上海滩》里去找——30年代上海滩青红帮的那些混混们大概是这副德行。可也不完全是。上海滩的混混们是有信仰的,那就是忠于自己的老大。然而,麦卡锡却没有这样的信仰。如果一定说他有什么信仰的话,那就是他最信仰虚无主义,也就是说他不信仰任何东西。
他既没有托马斯·爱迪生那样的天才,也不像亚伯拉罕·林肯笃信自己的信念,可是他一眼就看出了美国电讯广播事业和报纸的作用。他有一个最大的嗜好,是喜欢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除此之外,他还从卢卡斯特隆房屋预制品公司接收贿赂一万美元,从百事可乐公司的议院说客那里不交任何抵押地借了两万美元。他把这些钱挥霍在投机大豆期货上,还经常用这些钱支付他和马票经纪人的长途电话通话费。
另外,他还特别善于制造谎言,而且干这事时心灵手巧,才思敏捷,毫无顾忌。他最典型也是最得意的武器是“多重的虚假”——美联社的记者里查德·罗维尔说这是他的一大特色。他的演说错综复杂,玄之又玄,模棱两可,而且是弥天大谎,对于人们合理的批驳几乎毫不在乎。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那就是极端的厚颜无耻以及蛊惑人心的本领和无与伦比的进行暗算的手腕。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1946年当选为共和党的参议员,那年他只有38岁。不过麦卡锡真正崭露头角,却是在1950年2月9日,那是美国第16任总统林肯诞辰的纪念日。
这一天,麦卡锡来到弗吉尼亚州惠林市的俄亥俄县妇女俱乐部。虽然实际上对共产主义一窍不通,但是麦卡锡竟然打电话给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说他愿意在这天发表一些演说,谈谈在政府任职的共产党人的问题。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当然最欢迎此类消息,自从民主党人罗斯福上台以来,共和党已经在白宫外流浪16年了,他们一直致力于给执政的民主党和总统找麻烦,好换上自己的人到白宫干事。给执政当局找麻烦,这是美国社会制度的一大特点,并不是说总统干得不好,而是在野党要有事干。
在前往惠林市的飞机上,一位服务周到的空中小姐从旅客名单中发现有一位参议员,就根据名单上列出的座位编号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麦卡锡参议员,您好!”
“啊!?你好!”他看起来有点喜出望外。在那个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能够被人认出来可真是对政客最大的褒奖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位空中小姐根本不认识他。然后他就和这位空中小姐谈起了妇女问题,弄得这位空姐相当尴尬,因为这样的交谈在她的工作岗位上是不被允许的。
有关林肯诞辰的演讲主题,麦卡锡自己其实也不感兴趣,但是他有一个本事,那就是从林肯开始,用东拉西扯的办法,竟然扯到了共产党在美国的“肆虐活动”,这就引起了听众的兴趣。麦卡锡趁机兜售他真正的主题。他从那个米黄色公事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说这上面就是他掌握的一些共产党员的名单,这些人现在就在美国政府的重要岗位上。麦卡锡的演讲举国震惊,杜鲁门总统不得不亲自打电话给麦卡锡,请他公布这些共产党的名单。但是麦卡锡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公布共产党的名单,还让总统就共产党员在美国政府里任职的问题表态。在麦卡锡的压力下,参议院不得不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结果证明麦卡锡的指摘纯属子虚乌有。
麦卡锡并未就此收手,他还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国务卿乔治·马歇尔将军。马歇尔被杜鲁门总统称为“最伟大的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五星上将,在赴中国调停国民党和共产党的矛盾失败后,回国担任了美国国务卿。麦卡锡瞄准马歇尔,自然需要马歇尔为共产党服务的证据。这难不倒麦卡锡,捕风捉影地搞到信息,然后在此基础上大胆假设和捏造,是麦卡锡的强项。很快麦卡锡就找到了他需要的材料,这份材料来自大名鼎鼎的约翰·肯尼迪。那时肯尼迪还是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民主党众议员,在1948年2月的一次演讲中,肯尼迪就“中国的悲剧”问题,批评了民主党的政策,他说——
在雅尔塔,“重病缠身”的罗斯福总统听从马歇尔将军和其他参谋长的意见,把千岛群岛和其他战略要地“给了”苏联。在中国共产党已经准备倒向苏联时,民主党政府还在试图迫使蒋介石和毛泽东联合。杜鲁门总统对待蒋介石夫人,如果不是“轻视”,也是“很冷淡”。国务院由于听信诸如霍普金斯大学的欧文·拉铁摩尔之类的顾问的意见,把美国战时的收获都糟蹋掉了。肯尼迪得出结论说:“中国悲剧的经过就是如此,而我们曾经为了保护它的自由而战斗过的。美国青年人辛苦得来的果实,却被我们的外交家和总统浪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