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简介】
赵佶(1082-1135)即宋徽宗。宋神宗第十一子。元丰八年(1085)封遂宁郡王。绍圣三年(1096)封端王。元符三年(1100),哲宗死,无嗣,佶以弟继位。初号建中靖国,调和熙宁、元丰与元祐间的党争。不久即改元崇宁,任蔡京为相,变乱新法,国政日非。宣和二年(1120),遣使约金攻辽,成为导致北宋灭亡的祸因。宣和七年,金灭辽后乘势南下,进逼汴京,逐传位赵桓,自称太上皇。靖康二年(1127)北宋沦亡后,与其子钦宗俱被掳北迁。绍兴五年(1135),卒于五四城(今黑龙江依兰)。擅书法,创“瘦金体”。工花鸟,能诗词。曹元忠辑《宋徽宗词》。
眼儿媚(玉京曾忆昔繁华)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赏析】
宋徽宗赵佶工于书画,文才斐然。亡国被俘后,他创作了多篇词作,抒发亡国之痛。《眼儿媚》即其中之一,概括了北宋亡国的史实,抒发对故国的思念,感情沉痛而悲凉。
“玉京曾忆昔繁华”,这句写作者回忆北宋都城汴京往昔的繁华。“曾”字点出昨是今非的事实。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徽宗初年,汴京“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旖旎奢华盛极一时,但是,盛世之象转眼被金人铁蹄踏破,如今只能让人空叹“万里帝王家”。
“万里”二字,暗含赵佶眼见残破的江山落于他人之手的凄然心情。国破家亡,“帝王”沦为俘虏,这时候再回望故国,自然生出无限怅恨。
“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这是对往昔奢华帝王生活的回忆。当时赵佶任用奸臣,搜刮民脂民膏建成延福宫和艮岳:前者包括五座宫殿,极尽奢豪工巧;后者以从南方运来的奇花异石为原料,模仿杭州凤凰山而建。“琼林玉殿”应专指以上二处。“朝喧”、“暮列”写宫中宴会昼夜不歇的盛况。当时,无论君臣,皆纵溺于宴飨声色,这是导致国破家亡的直接原因。赵佶的回忆固然有留恋之意,也有失政之君的自悔之意。
当时很多士大夫都写过诗词抒发亡国之恨,作为被俘的君王,赵佶词中流露的痛楚更加切肤,也更加沉重。“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从“繁华”到“萧索”,道尽失去国土的无奈和凄凉。花城已经残破,人去城空,但身在“胡沙”地的君主,仍偶尔会在梦里追思当年京城的春色。
但梦醒后,他只能叹问“家山何处”。梦境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令作者心神俱碎,此时又听到异国的“羌笛”声,更感悲恨。“梅花”是乐曲名,原为汉乐府二十八横吹曲之一,自唐代以后流传范围日广。作者身处异国,又是亡国囚徒的身份,听闻此曲,有感于归国的渺然无期,心情自然无比沉痛。“忍听”二字,表现出他不忍卒听却不得不听的凄楚感受。
相比另一亡国之君李煜在作品里流露出的率真、激越和不事雕饰,赵佶词精炼、清丽,含蓄不露,不过,他们因亡国而生的痛楚和慨叹却是相同的。即使千古之下,仍具有不可磨灭的艺术魅力。
【大师导读】
徽宗词哀情哽咽,仿佛南唐后主,令人不忍多听。
——清·徐釚《词苑丛谈》
到了他的第二期“终日以泪洗面”的俘虏时代,他的情绪便紧张了,便凄凉了,便迫切了;他不再作快乐的梦了;他也学李煜一样在远离祖国的北地作着悲愤的词。如《眼儿媚》一首,这还不与李煜的“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如出一模么?
——郑振铎
燕山亭(裁剪冰绡)
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赏析】
词序中“北行”指宋徽宗赵佶亡国被俘的北上途中。他途见杏花,有感而发,创作了这首《燕山亭》,借杏花的盛放和凋零,寄寓对身世命运的悲慨,情真意切,以长调写来,更显百转千回,折人心魂。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这三句写杏花的外形,着笔细致。杏花如同冰雪般的丝绸,被裁剪出层层花瓣,再均匀地染上淡淡的胭脂色彩,从形、色等方面,极言花朵之美,巧夺天工。“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这是写杏花的神态。“靓妆”接上句“胭脂”,将盛放的杏花比作妆容美艳,香气醉人的女子。其姿容之美,连天上的仙女都被“羞杀”,只能自叹不如。
以上两句文字绮丽,描写了杏花精致艳丽的姿容,为下文由盛转衰的叙述奠定悲凉基调。
杏花再美,也总有凋零之时,“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在作者笔下,这种凋零是自然之理,也是因“无情风雨”摧残所致。此处作者以杏花自况,暗示自己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的处境。他见杏花而自怜身世,认为自己正如被风雨蹂躏的杏花一样凄凉难堪。
“愁苦”二字,既言杏花的惨淡景象,也表现出看花人的怜惜和自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这是作者极度愁苦的发问,言愁之深广无际。此处有问无答,以“几番春暮”表现了“愁苦”和“凄凉”的反复与无休无止,未曾脱离前文描写杏花的语境。
下阕从杏花的凋零生发开来,转入抒写自身感恨:“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作者想由途中所见的南来的双燕传递重重离恨,但转念一想,燕儿又怎会懂得人的语言?这里暗含深意:既然无法期待燕子给故国寄去自己的千言万语,那么,从此以后还有谁能“凭寄”?
一路北行,“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故国渐渐消失在身后的漫漫长途中。“知他故宫何处”既是伤情之语,也包含作者的愤愤之情。自此以后,遥望故国而不见,欲寄音讯而不得,因此“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只能去梦里寻找故地的踪迹。然而,刚刚在梦中得到稍许慰藉,却不料“和梦也新来不做”,竟然连一场好梦都做不成。
下阕中由见“双燕”而升起“凭寄”的希望,到知道双燕不通人语的失望,再到因梦而重新升起慰藉的希望,最终到连梦也做不成的绝望,层层转深,将失去故国的哀戚感描述得绵长而凄绝,感人至深。
【大师导读】
“真”字是词骨,若此词及后主之作,皆以“真”胜者。
——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至如佶的《燕山亭》,则似乎比李煜的“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更为深入一重。
——郑振铎
下片借燕与梦道出从期望到失望、由失望而绝望的内心活动。先是写因思念而期盼能通音问,再写由期望之不可能达到而转为失望,而几度“故国梦重归”又使沉重的思念和失望得到片刻慰安;但近来连梦中也没有,使自己的心情终于由失望而陷入绝望。这样的心理刻画,在且问且叹、如泣如诉的低调下流露真情。
——唐圭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