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简介】
吕本中(1084-1145)字居仁,世称东莱先生,寿州(州治今安徽寿县)人。绍兴六年(1136),赐进士出身。历任中书舍人、权直学士院。因忤秦桧,秦桧讽御史劾罢之,提举太平观。诗属江西派,南渡后,有悲慨之作。有《东莱集》、《紫薇诗话》、《江西诗社宗派图》、《紫微词》。
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赏析】
这是一首颇近民歌风味的文人词,其语言浅白亲切,采用回环往复的结构,都贴近民歌特点。上下两阕首句“恨君不似江楼月”与“恨君却似江楼月”,只改动一字,且用同类比喻,表达出了不同的感情,既符合民歌中常见的比喻手法,也可见词人独特新颖的创意。
“江楼月”的比喻,是全词文眼。这首词以女子口吻道出,将远行的人比作江楼之畔的月亮,道出女子是因思念才每日登楼远眺。楼在江岸,更道出女子日日登楼的目的:希望能从心上人离去的水路上看到舟船返回。她望着每日升起又落下,每月阴晴圆缺变化的月亮,将一腔思念寄托其上,再以“江楼月”喻“君”,乃是真情流露,毫不造作。
上阕写女子对远行之人行踪飘忽,难以停驻的幽怨。她只恨对方不似江楼月一般,总能陪伴她左右;恨他漂泊于南北东西,总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无法相聚。在这个情景中,月有情而人无情,月能陪伴她,人却总在远方。这是对“江楼月”忠贞痴情的赞誉,也是对“君”漂泊不归的怨恨。
下阕仍以“恨”字起端,继续写女子的怨情,不过却是通过对“江楼月”的怨恨传达的。她恨心上人如江楼月一样,刚刚盈满又立刻残缺,暗指两人刚刚相聚又立刻别离,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团圆,永远不分不离。
不同作品里,常常出现同一个喻体表现不同感情倾向的情况,如苏轼《水调歌头》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以月的圆缺比喻人的离合,含怅叹之意,暗示月缺人离之恨;又如汉乐府《白头吟》中有“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以云间之月比喻高洁的人格,是对月的褒扬性比喻。然而,将一扬一抑两种感情色彩的比喻融于一首词里,用以反复渲染同一种感情,将女主人公复杂的心情表现得生动贴切,又以流畅俗白的文字表达出来,实为难得。
【大师导读】
这首词用“江楼月”作比,在上片里赞美“江楼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人虽到处漂泊,而明月随人,永不分离,是赞词。下片里写“江楼月”,“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月圆时少,缺时多,难得团圆,是狠词。
——周振甫
南歌子(驿路侵斜月)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
【赏析】
北宋灭亡后,吕本中随宋室南渡,这首词即写于他南渡后流寓江左期间。因此,这首作品与一般羁旅词不同,不仅有思归之意,还有沉痛的家国之叹。再加上“重阳”这个特殊的时令,词人思乡念国之情更深了一重。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写旅途所见的情景。词人启程时天还没亮,天边挂着一轮斜月,洒下淡淡的光芒,照着驿路,溪边桥上落了一层晨霜。一个“度”字,表现出词人行进的动作。
“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词人路过一座农舍时,看到矮篱笆围住的院子里,有一支残菊正在绽放,这让他想起今日正是重阳佳节,本该与亲友推杯置盏,对酒赏菊,不料如今却在乱山深处度过,悲凉之况味由此可见。联系此词写作的背景,便知道词人除了思乡之外,更有一种有家不得归的亡国之恨,隐含于字里行间,未曾说破。
下阕集中抒发羁旅之情和故国之思。“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上阕首句写清早启程,此处则在上阕基础上追忆前夜客宿旅舍的情景。旅途之中,常常难以成眠,睡不着,自然就不会做梦;也因睡不着,故而觉得长夜漫漫,备受煎熬。“寒”字点出羁旅生涯的凄寒,“每”字则说明这种夜不能寐的情况经常发生,更显出词人的孤单和愁苦。
原来词人身在北方时,对江左风光极为向往;如今他人在江左了,却只觉凄凉难堪。“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实为词人故国之思的强烈表达。中原的国土被金人占领,使行走于江左的词人每每念及,都心忧如焚,难以抑制对沦丧故土的深切思念。“只言”、“不道”之间的转折,婉转地表现出时日变迁的沧桑。
《南歌子》具有吕本中词作一贯的流畅风格,虽写家国之痛,沦亡之伤,但因是一步一步道出,故而显得自然晓畅,毫无滞涩沉郁气息。
【大师导读】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婉流美之致。
——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这是一首抒写旅途风物与感受的小令。它不但有一个特定的时令背景(重阳佳节),而且有一个特定的历史背景(北宋灭亡后词人南渡,流寓江左)。这两个方面的特殊背景,使这首词具有和一般的羁旅行役之作不同的特点。
——刘学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