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作
生活毕竟并非只有爱情。十年前,是家庭与工作唤醒了沉浸在痛苦中的莫末;十年后的今天,再一次是工作解救了受困于尴尬与不安中的莫末。惟有在工作中,莫末才能获得凤凰涅磐般的重生!她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工作中。她主管的是教改这部分人物。这份工作可谓是吃力不讨好。成功了固然可以提升知名度;但若是失败了,无论你曾经付出多少努力,花费多少心血,你都将遭受整个社会都会大肆谴责。
莫末主动提出接手这份任务,并列数胜任的三大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是她来自基层,可以亲身实践。在她发言期间,雷耒一直阴沉着脸。最后的表决中,也只有雷耒没有发表意见。于是,以距离全票仅差一票的高选率通过,莫末开始忙碌起来。在忙碌中,雷耒逐渐显得遥远了。这不仅是因为莫末几乎长期逗留于基层,缺乏机会相处;也因为教改霸占了莫末的空间,令她鲜少有机会为相思所苦,尽管心里明白,那个男人依旧顽强地盘踞在心灵深处,遗忘彻底变成一种空想!
教改正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究竟能否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尚属未知之数。事实上,就目前而言,莫末已经有些焦头烂额,力不从心了。家长反对的呼声,专家们武断地否决,媒体空穴来风地质疑,局内人士事不关己的袖手旁观,犹如四座大山,压得莫末几乎喘不过气来。在上任之前,莫末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时,才知道那种准备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开始产生怀疑,自己这样盲目地到处奔波,是否真有其效?更让她沮丧的是,她竟已开始丧失主导方向。
“莫副局,下午两时返局汇报工作。”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雷耒简洁的指示。这是两个月来,莫末第一次接收到雷耒的讯息。似乎两个月来,回避的人不仅仅是莫末。轻松之余,莫末的确无法否决掉内心深处的失落。“女人!”她轻嘲,“虚荣的代名词。”不管承认与否,女人时时刻刻都在介意男人的关注,特别是自己所钟情的男人。
莫末准备接受雷耒的嘲笑,但意外的是,雷耒竟然比她还要显得憔悴,奔波之色溢于言表。听其他三位副局谈起,莫末才了解,原来这两个月来,雷耒也并不在局里,而是一直逗留在美国与日本,至于干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三位副局谈起这事时,挤眉弄眼。莫末相当不舒服,以小人度君子之腹的事情她几乎看疲了,但只要是涉及到雷耒,她就无法宽慰。雷耒显然也注意到副局的猜疑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示意大家打开手提电脑。
莫末的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教改势在必行!”她的眼眶一热,忽然明白当日他的沉默。原来他早已意识到了教改的艰巨,原来不只是三位副局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接下来的是来自教育先行的代表国度——美国、日本的第一手教改资料。堆积于莫末心头多日的乌云终于一扫而空,她忍不住键入了一行字:“成功势在必得!”会议桌上的人在接收到信息后都抬起头来,莫末笑意盈盈向他们伸出手去:“单干好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合作愉快!”三位副局明显松了口气,显然适才他们正在后悔这块肥肉的旁落。几个男人的巨掌覆住了莫末的纤纤细手,距离最近的是雷耒,握得最紧的也是雷耒。莫末不用看,也知道雷耒的脸色不会是阳光灿烂的那种。男人,即使他不再在乎这个女人,却依然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占有欲!莫末再次展现了唇角那道亮丽的弧线。
雷耒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钉在那里。就是这个了!为了这抹若隐若现的微笑,即使去从事一份他如此厌恶的工作,事后他也会甘之如醴!只是,他就是不甘心,为何这么爱她,她却可以冷血地嫁作他人妇?为何再次面对她时,他十年所努力经营的成熟与冷静会如此轻易地土崩瓦解,而她却能残忍地忽略他的存在,仅凭那份乏味之至的工作?他几乎是下意识到握紧了她的纤细的小手。察觉到她隐忍的痛楚,他忽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到底还是有感觉的吧!
门推开了,应馨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美女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目光的。
“耒哥哥,喝茶!”最后一杯茶总是冒着独特的香气,那是炒熟的麦香,雷耒的钟爱。
“小应总是对局长特别偏心。”副局之一取笑道。
“那当然了,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啊!”副局之二也笑了。
青梅竹马?
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温柔地划过莫末的心脏,带来的疼痛居然让她甘之如饴。
原来不止自己有林若白,雷耒也有应馨儿。
这些天的忙碌,她错过了什么?
嗯,她错过的还少吗?
目光茫然地盯着手中的清茶,为什么自己的心总是无法像这杯茶一样,清澈透亮呢?为什么十年了还没有办法放下呢?
“莫副局怎么了?”那样的失神是为他吗?有种淡淡的窃喜涌上心头,她曾经在意过他吗?她还在意他吗?
抬头,是一片冷然:“任重而道远啊!我先告辞了。”
那个背影透着倔强和坚强,让雷耒既心疼又恼怒,为什么总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情人做不成,难道连朋友都可以放弃?
可是,他忘记了,他与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
应馨儿的笑容消失了,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了失去血色的下唇。
她的直觉没有错,即使莫末已经成家,她的耒哥哥依然难以抵挡莫末的魅力啊!
忽然忆起,十年前,雷耒有个师傅,似乎也叫莫末!
五个人的投入令教改几乎是神奇地起死回生了。在之后的半年间,各所学校都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收获。学生的学习兴趣与能力增长是最好的左证。莫末终于松了一口气。合作中最大的收获是见识了其他四人的能力。雷耒自不待言,三位副局也令莫末刮目相看。
刘一非,毕业于武汉工商管理,对于人才的调度得心应手。在他的调控下,工作仿佛为各条战线上的人员量身定做。
商梓强,毕业于上海复旦教育系,最善于出谋划策,有“坐帷幕之中而决策千里之外”的现代萧何之称,在他的决策下,某些莫末深感棘手的问题莫不迎刃而解。
应允龙,毕业于浙大新闻系,广交各类媒体,为此次教改做出了最佳宣传。
最厉害的当然是雷耒了。
尽管莫末对他的认知依然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被某所高中开除的恶劣学生,这十年来,他究竟去了何处,做过哪些努力,莫末都一无所知。甚至于他是如何坐上局长这个位置的,别说莫末不知道了,局内人士皆不得所知。
但是,他的才华就是那样直接地甚至狂妄地展现出来,不仅折服了她,也折服了那三位各有异心的副局。
在他上任之前,现任三位副局呈三足鼎立之势,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局长旁落雷耒,一度令三位副局愤愤不平。实在是军令如山倒,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三位副局本来是本着看好戏的态度作壁上旁观的,但教改太有吸引力了,三位副局谁也不愿意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不管是误打误撞也好,还是攻于算计也好,雷耒确实是抓住了教改这一契机,反而凝聚了局里的几大核心力量,一扫原来的散沙面貌,教育张扬出了空前的活力。
“谢谢!”莫末从不主动踏足雷耒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二次置身其中。第一次是可笑地去争辩上任的原因。而这一次,同样可笑地为了俗气地致谢。
果然,雷耒厌恶地皱起了眉峰:“是什么令你变得如此市侩而俗气?结婚吗?”他恶意地讽刺,但显然,“结婚”这个词汇也刺痛了他,他的表情更恶劣了。“你要谢什么呢?”他控制不住地咆哮,“你不觉得教改成功最大的受益者是我这个正牌局长吗?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他烦躁地指向她,有些语无伦次。
莫末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一张脸忽红忽白,多年的官场打滚确实留下了做作的痕迹。她无言地退出这个使她不安的办公室。
门内的雷耒一拳砸在豪华的办公桌上,发亮的桌面映出了他颓败而懊丧的脸。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相处怎么会变成连陌生人都不如。在她面前,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每每念及她的家庭,无名之火就会突如其来。
十年前,但他雀跃着走出莫末的宿舍楼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几乎断送了他的性命,是根叔教给他的功夫在生死关头发挥了超长的作用,让他避开了致命的一击。而根叔的及时救治终于保住了他的小命。
三个月后,当他欣喜地回到故地时,却发现,她真的嫁入温家,成了温夫人,他的小妈!他愤而一走了之,却又割舍不了对她的留恋。
经历了十年的磨砺,他本来可以继续留任美国哈佛大学做一名学生崇拜的教授,可是,心底总是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牵扯着他,呼唤着他。
回来,回家!
也曾告诉自己,回来是为了查清他和他爸爸的两起车祸。但此时,他却有种感觉,也许他曾经认为如炼狱的十年生涯反而是一种幸福,因为,在那个十年里,至少他还有某种奢望在其中,他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痛苦而甜蜜地思念着!此刻,面对着她精心设置的面具,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爱才是一切!”脑海中浮起了母亲的影子,“妈妈你说对了,如今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一直没有去找他的“父亲”。因为爸爸妈妈的缘故,他对温梦霖始终有一种内疚,不,也许是另外的感觉:是一种阴森的不舒服的以及某种令他不解的害怕的感觉。他想要回忆起温梦霖那张脸,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温梦霖始终就像隔着眼前这层烟雾,永远的微笑——仿佛只是一张面具!他悚然而惊。从懂事起,他还从未有过这种脊背上冒冷汗的恶感。但此刻,脊梁上的冷汗似乎是一条恶心的小虫。
爸爸的车祸与根叔父亲的车祸与他的车祸,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不是没想过调查,但是,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温梦霖和他的父母,到底谁对谁错,又有谁说得清楚?如果能够,他真的只希望拥有一个小小的家庭。
可是,那样也不能够!
那样的简单也不能够!
敲门声忽然响起,他振作了一下:“进来!”
“耒哥哥!”应馨儿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馨儿,你怎么了?”能够重新看见馨儿,是他回来的日子中唯一一点阳光,从馨儿的口中,他知道应熊已经成家立业,目前在马来西亚做生意。前不久,应熊的妻子生产,季芳芹也跟着过去了。他曾经接到过应熊的电话,呵,听到应熊那久违了的热情的声音,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得知他还孤身一人,应熊兴奋地告诉了他,馨儿的种种努力和等待。
馨儿,为什么比他还要傻呵?
“耒哥哥,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多的努力之后,耒哥哥的眼里依然容不小一个小小的她呢?
雷耒语塞,为什么不能接受应馨儿呢?在莫末已为人妻的现实面前,他还在期盼什么?如果说国外的女子过尽千帆皆不是,那么,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应馨儿呢?
应馨儿抓住了雷耒的手:“耒哥哥,你知道吗?遇见你的刹那我告诉自己,如果你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那么我愿意做你最知心的红颜知己。如果你已经成家,那么我愿意只是你的情人甚至只是待在你身边。可是,你依然单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说不感动,那是谎话。
雷耒下意识地抚摸着应馨儿的头发,应馨儿依偎在雷耒的胸前,双手怀抱着他的腰身:“耒哥哥,从我小时候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应馨儿——只属于这个男人,不管他要不要我!”
“馨儿!”推开她的念头被打消了,也许自己的确该成家了,也许那一段孽缘应该结束了。他毕竟不是杨过,莫末也成就不了小龙女!
“耒哥哥!”应馨儿娇羞地仰起头,闭上眼睛。那红艳艳的嘴唇恰似一朵火红的石榴花,盛开在雷耒眼前,只要他微微地俯下脑袋,只要他……
“局长——”刘一非推开虚掩着的门,一步跨了进来,“我……”
雷耒震动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推开了应馨儿,但是,那样亲昵的一幕已经完整地落入了刘一非身后的莫末眼中。
“呵呵,我看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小莫。”刘一非尴尬地别过头,“我们……”
“什么事,进来吧!”雷耒恢复了冷静,“馨儿,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应馨儿努力地站直身体,雷耒清澈的眼神告诉她,没有以后了,失去了这次微乎其微的机会,雷耒是不可能再有以后了。泪花在眼眶中闪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是,自尊和自傲不允许她在人前就那样示弱,她微微点了点头,闪身出去了。
“说吧!”尽管不期待在莫末眼中看到什么,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望过去,果然,一副漠然的表情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心情骤然恶劣起来。
“关于去美国的事?”刘一非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收敛的笑容。
“我正要跟你们说!”雷耒靠在沙发上,“坐吧,我这里有几所学校的资料,你们参详参详,然后决定去哪里!”
***
年关刚过,莫末就接到了局里的通知:去美国参加教改先进经验的交流。同行的有雷耒、刘一非和商梓强。应允龙驻留国内,继续导好媒体的正面宣传工作。
接到通知的刹那,她是兴奋的,这证明她的努力已经得到了肯定;但同时也有些不安,毕竟,雷耒一直是她的隐痛。奇怪的是,对此次美国之旅,丈夫也似乎颇多忧患,原本从不干涉她的工作的温梦霖,这一次竟罗嗦了起来。直到她赌气说不去时,他才异样地慌乱起来。
“对不起,我可能是真老了。”他有些丧气。
莫末拥住了温梦霖,忽然发现,十年确实令原本风度翩翩的他苍老了不少。
“傻子。”她居然也可以像安慰一个孩子一般安慰他了,“这次去美国,我可以得偿所愿,见识一下美国的教育实力了,你该为我高兴才对!”
“对,你看,我真糊涂了。”他刻意地提起兴致。
莫末抱歉地拍拍温梦霖的手背:“儿子,又要麻烦你照顾了。”
温梦霖笑了:“我是一个好父亲,不是吗?”
不错,儿子几乎是由丈夫一手带大的。十年之中,她忙于事业、学业,幸好有了丈夫的体贴与谅解,她才能放手搏击!而他,真的是个好父亲,也许是为了弥补对雷耒的歉疚吧!他几乎将满腔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身上。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道。
“傻瓜,他也是我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