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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林风眠裸女风波

回到香港来,憾事之一是再也见不到林风眠先生。见到的只是家中厅里书橱上倚墙而立的那幅淡青色的仕女。画无恙,人却远远地走了。

这时候才想到了坟的好处。有一座坟,对逝者的思念才有比较可以寄托的地方。

收到北京的朋友寄来新的《人物》,有《悠悠往事说宗师》,一看作者的名字是吴冠中,就知道是为林老。

“林老师生前落寞,死后也未见哀荣,他走完艰涩、孤独、宁静、淡泊的九十一个春秋,临终遗言,将骨灰撒作花肥……”吴冠中这篇文章是为林风眠画集所写的序言。画集由天津和台湾合作出版,不知道已经出来了没有?

读了这篇文章,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位到老年还画裸女的画家,年轻时几乎以身殉裸女。“由于蔡元培的推荐,林风眠一九二五年回国任北京美术专科学校校长”。他是从巴黎回国的,当时只不二十五岁罢了,还是年轻小伙子。“在北京期间,因其艺术观点及在教学中采用裸体模特等一系列措施遭到教育部长刘哲的严厉谴责,他被迫离开北京。几年前林老师在香港同我谈起这段往事,说一九二七年七月份北京的所有报纸均报道了刘哲与林风眠的争吵,情势似乎要枪毙林风眠。”这“我”是吴冠中。他写着:“白头宫女说玄宗,林老师叙述时轻描淡写,既无愤慨也不激动。”

六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有刘哲这个人了。林风眠一生虽然落寞,他的艺术大师的地位却是没有人可以枪毙得掉的。人总不能为眼前那些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东西所压倒。

林风眠最“艰涩”的日子还不是刘哲之辈得意的时刻,而是“文革”以前和“文革”时期的凄风苦雨,这是谁都知道的了。

虽然我说“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有刘哲这个人了”,但偏偏就是有人知道,而且还和他打过交道。

这是千家驹先生给我的信:“读《林风眠裸女风波》一短文,勾起了我对刘哲的回忆。刘哲,东北人,在一九二七年张作霖组织安国军总司令部、开府北京时,任命刘哲为教育总长(非部长)。他把原北京八个大学合并为一个京师大学,自兼校长。北京大学亦被取消,改属京师大学文科,文科长聘前清遗老江瀚担任(这是一个好人)。八校学生反对合并,派学生代表去请愿,有一日刘在教育部总长室接见,摆好八副纸笔,学生代表进去后,刘先问年龄籍贯,再问在北京有无亲属,问后把桌子一拍,命他们把遗嘱写下来,叫亲属来收尸。代表面面相觑,无言而退。这就是刘哲的作风。”

对林风眠要枪毙,对学生代表要枪毙,动不动就要枪毙人,此人真可以称之为“枪毙总长”。

千家驹先生在信中又说:“我当时正就读于北京大学,一九二七年冬亦为考试请愿事,被刘哲臭骂一通(幸而没有叫我写遗嘱)。次年三月(一九二八)我被张作霖政府逮捕,刘哲随即把我挂牌开除学籍。总算天有眼,北伐军打进北京,奉军逃出关外,刘哲亦仓皇逃走。京师大学亦取消,北京八大学校复校,凡被刘哲开除的一律恢复学籍,凡未经正式考试由刘哲批条子进来的一律退学,这是六七十年前的旧事……”

真是“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