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欧外鸥去了!”这是小思通过《七好文集》发出的讣闻。
我欲哭无泪。
我不是和他的交情好到如此的朋友。只不过有过几次见面之缘,略谈数语之缘,甚至只有点点头或交换一下眼光之缘。
“文革”后期,去广州看一位朋友。
朋友住在中华商务办事处的楼上,而欧外当时是被管制的对象,处于斯文扫地的日子,见了熟人也不能随便说话,只能点点头,或交换一下目光,心照不宣。
我只听说,他很怪。三四十年代时,穿得很绅士,而且一定要戴上白手套,持手杖,抽烟斗,那才“诗人”!白手套成了他的标志。
他的诗也是很怪的,最有名的是把大大小小的“山”,颠倒颠倒的排列。很现代。
我在北京的日子,他经过香港,到美国定居。我猜想是去依靠女儿,如今许多人都有女儿在美国,可以依靠。
我回到香港以后,很快就接到一封纽约来信,欢迎我重回故地。这信就是欧外写的。该死的是我,没有及时回信,后来就再也找不到来信。我这人又懒,没有及时向朋友打听他的地址,每到寄年卡时,就欲寄无从。越拖越久,就越认为应该好好写一封信,就越感到不能轻易下笔,就又拖下去了。
现在好了,看你怎么拖?我是欲哭无泪。
并非老朋友,比欠了老朋友的巨债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真抱歉,欧外!
他原名李宗大,南海人。
二
听到诗人欧外鸥去世,心里充满歉意,我就写了篇短文。这两天看到别人写他的文章,是从我的短文里知道他曾“涉嫌汉奸”,在“文革”中被斗。我似乎不是这样说的,我只是说,他被当做“汉奸”来斗,那是一点“嫌”也没有的欲加之罪,他只不过在沦陷的家乡多住了几个月(他是虎门不是南海),才去了大后方,这就被当做“汉奸”斗了。
看到说欧外鸥“涉嫌汉奸”,我就心里不舒服,莫不是我写得不清楚,“误导”了人?
也有人奇怪,我们一些人为什么叫他欧外。我想,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当年日本有个作家叫森鸥外,一是广东人有个习惯,欢喜把熟人减一个字叫,如毛泽东叫“毛泽”,减去了“东”;李志绥叫“李绥”,减去了“志”。有时减去第三字,有时减去第二字。欧外鸥略去一个“鸥”,不就成了“欧外”了么?这样叫起来似乎亲切点。
翻出一本《南国诗潮——〈中国诗坛〉诗选》,有他的四首诗,是抗战期间他在大后方的作品,其中《甘地的肚》就是在桂林作的。“下午5时了/乐群,三教,Grand餐厅都一堂济济/你们路上遇见了我/问我吃了饭没有/谢谢你,没有这样早/我的用膳时间/上海人时间/下午8时呵下午8时了/嘉陵、美爵川菜馆又食家盈门/你们路上遇见了我/问我吃了饭没有/对不起,那会这样晚/我的用膳时间/广东人时间/下午5时呵其实/下午5时/至/下午8时之间/我都在路上散步/饱餐了一顿‘空气’/藉空气的营养/我这个甘地的肚呵哈哈哈/你听我的笑声对不对/一点烟火气也没有的/一点微温也没有的/不热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