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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悼一丁先生

突然而又并不突然:一丁先生在“三八”那天去世了。

我还不认识他,又很想认识他,却又总是蹉跎了到新界乡下去访问他的约会,现在是永远的蹉跎了,既感突然,更感遗憾!

他已是九十高龄的人。近年卧病,前不久还住院。出院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这对我应该不是突然的事情,我蹉跎了。

我不认识他,但很早就知道他,知道在香港有个托派头子楼子春,开设一个摄影店,有点名气,和他合作的是一位明星的丈夫,是有名气的摄影家。此外,我还知道,澳门是托派在中国南大门边上的一个据点,如此而已。

我对托派知道得很少,却对它“不敬而远之”,仿佛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我只知道,托派就是苏共分裂出来的托洛茨基派。各国都有,是国际间的一群极“左”,主张“不断革命”的人。在中国,托派头子就是陈独秀。托派又被骂为“托匪”,有如杀人匪徒。托洛茨基却不见容于斯大林,被逐出苏联,远走美洲,还一直被人追逐到墨西哥,用斧头砍死……他哪里是杀人犯,实在是被杀的受迫害者!心头有怀疑,但总是不敢接近,却又不多作了解。楼子春在我心目中,因此也是带着神秘色彩的人物。

他另有一层神秘性是:著名作家楼适夷是他的兄长,两兄弟却一直是有来往的。一个是中共的名作家,一个是多年的老托派。人保持来往,已经有点神秘;来往而长期无碍于楼适夷,共产党居然这么有人情,容许这兄弟之情,这就更神秘了。

在北京十年中,我接近了楼适夷,却没有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我只是从另一位托派老人郑超麟的诗词而了解到老人的近况。知道大陆上的托派已经平反,他也从狱中放了出来,而且还安排做了上海市的政协委员,起码的生活无愁了。他的诗词《玉尹残集》也从手抄本成为可以公开上市的铅印本。是湖南人民出版社的《骆驼丛书》之一。

托派逐渐从我的思想中改观。

回香港后,由于我和楼子春的子侄辈有往来,就动了念头,想去认识这一位托派老人一丁先生。一丁是他的笔名。四十年代,有一位作家丁一(原名叶鼎彝)。他的笔名刚好倒了过来。

我一直拖延没有去。听说他前年回过上海一次,恐怕是他四十年代末离开上海后的第一次还乡。在上海,两位老人,也是两位托派——郑超麟和楼子春,有了欢晤。一丁老人好像并没有继续北上,去会他的堂兄楼适夷。

他见我迟迟未去,就送了一些书给我,如《郑超鳞回忆录》,王凡西的《双山回忆录》和则诫的《直言集》。

《直言集》多是写于“文革”期间的杂文,不少是针对《新晚报》的报道。甚至是针对霜崖的文章而发,和他唱反调。我猜想他和霜崖(叶灵凤)是认识的。他送书时好像还带了这样的话给我,现在我们的调子不一定都相反了吧。

是的。可惜现在是不能当面交换意见了。上海随归来后不久他就中风,行动不便,语言困难。这也是我蹉跎未去的一个原因。

伤哉!我们的岁月,我们的正言和反调!

一九九五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