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等周曙光吃饱喝足了回来之后,按理来说,应该是母女一张床睡觉的,这屋里的两张大床分给两对母女刚刚好,但是周礼诺可不想和一个从小到大的噩梦同床共枕,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易学佳睡一张,叫周曙光和林碧光阿姨一起睡。
结果大门一开,她只看见易学佳一个人,于是一头雾水地问:“我妈和阿姨呢?这就回去了?”
“你想得美呢。”易学佳一笑,随手关上门。
原来周曙光吃过北京烤鸭之后,又闹着要去走走长安街,然后看上了一家外形颇为华丽壮观好似欧洲古堡般的酒店,她于是赖在那儿不走了,闹着要住进去。
“你妈妈说难得来一趟北京,肯定要住五星级酒店,才叫旅游,住我们这里,叫做——”易学佳一手叉腰,模仿周曙光的语气拿腔拿调地说,“寄人篱下。”
“什么?”一听说酒店的那个外形,周礼诺立即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心口,“该不会是一万八一晚的‘励骏’吧?”
易学佳沉痛地闭上眼,点了点头,周礼诺身子一歪,靠在墙上。
梁枫拿周曙光没有办法,由着她径直走进了大堂,在得知了价位之后,林碧光使出浑身力气要把周曙光拖出去,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她也不敢太动手动脚,因为周曙光一旦撒起泼来,就不止是一时丢人这么简单,或许他们一行人就会被路人的手机拍下来再出现在电视屏幕里。
“所以……住进去了吗?”虽然已经料到了答案,但周礼诺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追问了一句。
“定了三晚。”易学佳比出手指,“梁枫付的钱。”
周礼诺捂住嘴,一脸好像要吐血的表情。
易学佳走向妈妈们的行李箱,边滔滔不绝地描述当时那个场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该劝的都劝了,她一听说了价格之后,更不愿意走,说她这辈子含辛茹苦,没有享过一天的福,现在年轻人流行度蜜月,她那时候跟任叔叔就扯了个证摆了一桌酒,那之后从来没有旅游过,她说就希望在临死前能体验一下有钱人旅游是什么感觉,话说到这份上,梁枫实在是拒绝不了。”
“我会把钱还给梁枫的……”边说着,周礼诺已经拿起了手机。
“别。”易学佳阻止道,“他怎么会要?你妈妈敢要他掏钱,就是因为拿他当你老公了,对自己的女婿毫不客气,梁枫也乐意,就差没叫‘妈’了,他肯定不会收你的钱,你们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
周礼诺接话道:“不会那么快……”
“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易学佳拉着两个行李箱走到门口说,“我给她们送过去,梁枫的车还在楼下等着呢,你早些休息,明天要陪她们玩儿,又是一场硬仗。”
正如易学佳所言,隔天,周曙光并没有去逛名胜景点,而是要求周礼诺带她去买衣服,第一天就已经被迫“大出血”了四十万的周礼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带她去了没有奢侈大牌的商场,只希望能把“周曙光探亲之旅”的总花销控制在五十万以内。
在周礼诺的车上,周曙光一直在对昨晚入住的酒店赞不绝口,林碧光心疼地接话道:“能不好吗?那住一晚上的钱都够你在咱们香珠买个阳台了。”
“怎么?你是沾谁的光享受了一把当阔太太的感觉?”周曙光不高兴地抱着一双胳膊,阴阳怪气中又颇为得意地说,“如果不是认识我,你这辈子怕是都不会知道给人伺候的滋味。”
坐在副驾驶座的易学佳转身对周曙光说:“阿姨,我妈妈有我来伺候啊。”
“哎哟,你可闭嘴吧,不瞧瞧现在是谁给你当司机呢?”周曙光嫌弃地说,“你们母女啊真是修了三辈子福分,才碰上我和诺诺跟你们当朋友,叫你们占尽了便宜。”
易学佳缩起脖子,转过脸来对着周礼诺吐吐舌头,周礼诺只是叹了口气,她不想接话,免得把战火引过来。
但是由不得她不接话,周曙光已经眉头一皱,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你这车空间有点儿小啊,多少钱买的?为什么不买那叫什么SUV的车?那车大。”周曙光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嘴里絮叨不停,“就你知道以前住我们楼下的那个叫小健的吗?他买了辆SUV花了二十万呢,能装可多东西,你看你这小车,什么都放不下,以后生了小孩怎么办?小孩子出趟门,要带的东西那叫一个多。”
周礼诺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回答:“妈,首先SUV是一个车型,不是牌子,其次,我这车五十多万,还有,梁枫也有车,不存在我们以后不够用的情况。”
她这话一出口,周曙光立刻脸上一阵青白,接着恼羞成怒,“好哇,你买个五十万的车不眨眼,我跟你要四十万买房子瞧你那脸垮得好像我叫你倾家荡产似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只顾自己享受,留着你的老母亲在老家吃咸菜馒头!”
——真能抓重点!易学佳通过后视镜和林碧光交换了眼神,这对母女都为这箭弩拔张的气氛闭上了嘴,作为恐怕“殃及池鱼”里的鱼不敢多说半句话。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这车是贷款买的。”周礼诺转动着方向盘,语气幽幽地说,“梁枫的车也还没还完贷款,我们这些在一线城市里生活的人,看着有模有样,都是外强中干而已,他掏钱请你住‘励骏’,根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见到她即将要责备自己,周曙光立即打断她问:“梁枫怎么不跟我们一起?”
周礼诺边把车拐进停车场,边说:“他今天要工作。”
实际上梁枫是想作陪的,但是周礼诺担心他脸皮薄,还会继续被周曙光利用成为ATM来取款,所以她叫他别过来了,欠他太多,她怕还不上。
走进商场之前,注重仪容的周曙光对着反光玻璃整理了一下她的外套和裙子,抹平了大披肩上的每一道褶皱,这才昂首挺胸地走进去。
没走几步,迎面映入眼帘的一间间贵妇精品服装店,以及打扮入时的各年龄段女性们,立即叫原本自信从容的周曙光露了怯,她浑身行头都是在香珠的服装批发市场里淘的,虽然是高中低档里的最高档,但还是带着一股子肉眼可辨的小城气息,与她擦肩而过的同龄女士们,身上带着一缕距离恰当的高雅香气,虽然周曙光没有出过国,但她隐约闪现一个念头,那或许就是欧洲的气味。
虽然周曙光不是甘于示弱的人,但周礼诺对她太了解了,所以已经从她一阵游弋的眼神,和非常明显僵硬挺直起来的后背,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多么虚荣的人啊。周礼诺在心里为周曙光叹息,却也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她完全继承了母亲这份高傲,和她一样,不想在任何群体里垫底。
可能唯一与周曙光的区别就是,她不一定要拔尖,但周曙光从未离开过那个小小的香珠市,她由幼到老这半生,早已经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迎接注目礼,突然之间来到北京,沦为了他人的背景板,这落差当然叫她不好受。
她于是拉着周曙光走进最近的一间女装店说:“我觉得这家挺好看,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难得周礼诺对自己这么主动,周曙光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眼里竟一时间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神色来,这也叫周礼诺一愣,心里百味陈杂,好在她立即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样子,抬起下巴走向一排排的衣架。
店里的服务员也很能“慧眼识人”,起初她见到周曙光时,并没有要走上前来服务的意思,但瞄到了一身名牌的周礼诺,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线城市最常见的光景——“城里姑娘带乡下妈妈购物来了”——做业绩的最佳时刻!她立刻堆起笑脸迎上去,一件件巧舌如簧地推销起来,仿佛店里所有的衣服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是为周曙光量身制作的。
易学佳想着妈妈难得来一趟北京,她也该表示一下,于是拉着林碧光在另一头的衣架边,大方地拍拍胸口说,“来,随便挑吧,别客气,易老板不差钱。”
“这大城市的衣服确实花俏,好看。”林碧光也有些兴趣,她好气的撩起一条花裙子的领口,从里面翻出吊牌来一看,便像是被电着一样缩回手,轻声对女儿惊呼,“2988哟我的天?这金子做的呀?”
“唉我去?!”易学佳也吓一跳,翻开吊牌确认了一下之后,又去仔细地看着上面标注的材质边嘀咕,“那,搞不好人家真的用了什么金丝绣在里面呢。”
正在那对母女对着说相声时,这边的周曙光已经试了三套衣服,甚至连店里的包也都拎了一遍,脚上踩的也是店里的高跟皮靴,她对每一套都相当中意——
“我觉着吧,这家店的设计挺狡猾的,你看着紫色上衣,不搭这条店里的阔腿裤吧,就还这不知道搭什么了,然后这个包,这么小,也不知道能放什么东西,不实用,但是吧,平时我上街买个菜什么的,就放点儿零钱,好像也要不了太大的包。”
——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时,她自言自语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周礼诺:这些她摸过的,她全都想要。
周礼诺也不迟疑,对店员说:“这些都要了。”
对于她的爽快,周曙光很不习惯,她还以为她会叫她在这几套之中挑一两件,一时间有些后悔没再多要几套,同时忙着指示店员说:“哎,你抱起来这两套就行了啊,帮我把我这一身的吊牌剪了,对,我穿着走,还有这个包,我也拿着。”
走出店门的时候,周曙光已经焕然一新,她满意地对着橱窗反光打量着自己,张口说话的语气更为惹人讨厌了,她对着那一袋自己的旧衣服嫌弃地挥挥手,冲林碧光说:“这些我不要了,送你。”
林碧光被她这得意洋洋的模样逗笑,嫌弃地皱眉道:“哦哟,我还不至于要你的旧衣服呢。”
周曙光于是说完“那就扔了。”之后,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台湾电视剧里住别墅的太太样子,摇着屁股大步朝前走。
易学佳来到周礼诺身边,小声打探:“这得花没了小两万吧?”
“她高兴就行。”周礼诺干笑一声,“不想她再怨天怨地了。”
周礼诺突然间想开了,愿意由着周曙光任性,是在女装店里看她一套套试衣服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在一群孩子里,她穿的不一定是最贵的但一定是最华美有型的裙子。
有时周曙光为了得到一条与众不同的公主群,哪怕要等三个月,也会折腾别人特地从国外为周礼诺带回来,在吃的穿的方面,她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因为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无论在任务场合都是众星捧月的主角,她要肤白貌美还要锦衣玉带。
周礼诺觉着自己长大了,也该回馈一些给她了,说到底,周曙光为人再讨厌也是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