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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白祁的话,陈依上一次单独和异性一起吃饭好像是快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她意识到竟然有这么久时,先是感慨时光飞逝,继而有些遗憾,她觉得自己一味沉浸在挫败感之中,就像闭眼赶路的人,错失了太多风景,虽然时至今日能与白祁恋爱真的很满足,但是,回顾过往,她空白的感情经历,就像是人生的一段胶卷被从中间剪断再粘贴,丢了一截。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和迟诺在深夜里是一起吃过麦当劳的,但他年纪比她小,所以自己很自然地没将他当成一个异性,再说了,那也不是一顿正经饭。
眼下这顿饭就很正经,眼前这个男人,也很有成熟异性的存在感,使得陈依完全无法放松肌肉地去应对,她坐得笔直,以尽量端庄的姿容去面对穿着一袭黑色西装的李却知。
他们坐在需要提前三天预约的港式火锅店里,因为加热炤被藏在桌布下,所以铜锅就那么坦然地放在桌面上,形成了没有火却汤汁沸腾的画面,摆盘精巧的食材放在精致的五层铁架组成的推车上,咋一看,像极了吃下午茶的店。
服务员全程沉默地站在桌边为他们服务,在需要烫菜夹菜时,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结束之后便后退半步,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他的存在犹如一道影子,所以食客们便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李却知边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边说,“不好意思,我穿得这么严肃,刚接受一本杂志访谈,拍了几张照片。”他抬起手时,那手势像是在展示一道漂亮的业绩,“吃呀,别客气,之前有客户带我吃过这家,觉得挺好,所以就想着请陈老师吃一顿,如果你不喜欢,改日你再挑一家你喜欢的。”
“这里就挺好的。”陈依因为顾及吃相,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味碟里的食物。
她会如此在意形象,首先因为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其次就是因为他传递来的信息,实在是让她无法忽视——“这空间里有男人”——的荷尔蒙,人与人相处时,会产生“我和老师”,“我和朋友”以及“我和推销员”等等各种认知感,李却知的言行态度虽然已经尽量向陈依传达出了“我和上司”的感觉,但她作为女人,还是能察觉到他无意识地将这一次会面当成了男女约会。
虽然她无心与他发展进一步关系,但作为一个从小美到大的“美人陈依”,她也不想毁掉个人的“品牌形象”,所以才不得不举止小心翼翼。
果然李却知在暧昧的店内灯光作用下,人也没有那么摆着上司架子了,他对着陈依腼腆一笑,“陈老师,一定有很多人跟你说过了,你很漂亮。”
陈依也回以得体的微笑道,“谢谢。”
然后李却知的下一句话却是一个急转弯,“漂亮总是和年轻挂钩的,你很有气质,老了也还是会漂亮,但不再是年轻貌美——你会被年轻人赞叹‘多美的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所以漂亮也算不上值钱。”
他突然的冒犯,叫陈依愣住了,好在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色,所以能使她看起来淡定一些,“我同意。”她说。
他继续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蠢女人是没有气质的,所以一个蠢女人,再漂亮也不漂亮,她的保质期非常短,过了二十五也可能是二十二岁,就从‘小姐姐’变成‘大姐’了。”
虽然话语刻薄,但陈依却被他逗笑了,“您还知道‘小姐姐’呢?”
他哈哈一笑,“我吧看起来是个脱离群众的老年人,但其实我很爱跟年轻人一起玩的,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他们的‘梗’我都跟得上,我还知道‘很A’的意思,就比如说你——”他指着陈依,“就是个很‘A’的小姐姐,‘我可以’。”
看着他这张民营企业家的脸,一本正经地接连说着网络用语,把陈依逗得捂嘴笑个不停,气氛如此活跃,李却知也更松快了,他的身体往后仰躺在椅子里,继续着自己的高谈阔论。
“聪明女人不会变丑,因为她知道如何保持自己的漂亮,那就是钻营自己,不叫岁月使自己贬值,反而要给自己保值、甚至增值,我一眼就看上你这支潜力股了,陈老师,你身上有一股劲儿,一种执拗,你就是那种不撞墙头心不死的人,不,你撞了,你还会继续撞,你会用你这血肉给墙开一个洞。”李却知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像是在股东会议上做总结报告,他严肃地说,“你前途无量,你要相信你自己。”
不愧是一个成功的创业者,陈依几乎要被煽动得站起来挥拳大喊“我可以!”了,但她曾经身在演艺圈里,被太多人鼓励过,大家的说辞如出一辙,甚至“前途无量”这一词,她都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所以她只是虚弱地笑一笑。
成功?她见过,没摸到过。
“你介意说说,为什么你要拒绝我提供给你的工作吗?”李却知说罢,为自己的问题作出补充,“据我所知,我这工作,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你对待遇还不满意,我希望你知道,我是按照能力付钱,现在你在我眼里,暂且值这个价,但是,不出一年甚至半年,你的价值就会翻番,你不信你自己,也要信我。”
“说来你可能不信。”陈依坦然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说,“我是为了爱情。”
李却知一愣,也真的从唇齿之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不,我信,你的固执不仅仅会体现在工作上,像你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一段亲密关系,你也会为止粉身碎骨的,但是,我也相信你会醒过来,你会知道,当你没有一份自我事业时拥有的爱情,就像是没有根基的塔,一定会倒塌,你不是个蠢女人,你绝不是。”
“对不起,你误会我了,其实我就是个蠢女人。”陈依在昏暗的光晕里露出岁月静好的笑来,“而且我现在蠢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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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却知终于知道他无法说服陈依,一顿饭下来,唉声叹气了数十次之多,不过作为一名行为得体的成功人士,即使他对她无比失望,也还是不露声色地提出要开车送她回家。
想起之前因为和迟诺见面,与白祁闹了一个不愉快,陈依果断而坚决地拒绝了李却知,最后两人在街上道别。
李却知人已经坐进车里了,还是摇下了车窗,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陈老师,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潜力。”
“你错了,我知道。”陈依的长发在风中好像丝巾一般飞扬,而她的笑容更是柔软得像被揉捏过的风,没有一丝凛冽之气,是只懂得包容的风,她说,“我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我想要的,我得不到,所以我现在选择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
“你会得到的,只要你不放弃。”李却知摇上车窗,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如刚开始与陈依见面时那么热烈,语气也变得敷衍了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李却知的车开远之后,陈依坐在原地的休闲椅上,在冷风中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这半个小时里,她静静感受着夜的宁静与已知的下一刻,有路人上前搭讪,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的双眼却只是遥遥地看着远方,对他人的问候不闻不问,她在等白祁,这个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的感觉太踏实了,她再也不迷茫,不恐惧,不需要对未知的未来一惊一乍。
白祁来了,他下了车,叫她:“依依!”
她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朝他跑去,扑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