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了出租车后,司机问陈依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只是说,“先往前开。”接着,她翻开自己的手机查看微信,想找找自己该去哪儿的灵感,白糖还在发着想要挽回她的消息,她只是回复:“等我找到住的地方,麻烦你帮我把我的东西寄过来,谢谢了。”
大部分靠前的联系人都不太熟悉,他们是在听说了陈阔过世之后,发消息来向她表示“节哀顺变”的,翻了十来条之后,她看见了褚凡,自从因为要和白祁去美国而拒绝了她的合伙请求之后,俩人之间关系就有了微妙的疏远,再也没联系过了。
她点开她的头像,想要输入什么,但又放弃了,抬头直接对司机说:“师傅,往广渠门外大街开。”
2
来到褚凡家楼下,她见到了褚凡的车,知道她在家,但同时又见到了郭忠学的车,她赶紧躲到树后给褚凡打电话,劝她不要开门,果然,过了约一刻钟之后,她见到郭忠学垂头丧气地从单元楼道里走出来,她才走上楼去。
敲了敲门,没反应,陈依大声说:“是我!”
门才打开,琪琪扑上来喊,“阿姨,我们以为是爸爸,才假装家里没人——”
“他走了。”陈依摸摸她的头,抬首看见褚凡,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来干什么?”
她和褚凡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如果俩人之间闹了不愉快,有了小隔阂,但又谈不上谁对谁错,没法一个道歉,一个受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做出日常搭话的举动,而另一个人回应了,就可以把这个不快乐的章节翻篇,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褚凡先是北京腔尤重地从嗓子眼里“嗨”了一声之后,嫌弃地回答,“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跟我借钱,他那个西餐厅没了我帮忙打点之后,现在都快关门了。”
得到了褚凡的反应,陈依知道俩人“和好”了,她于是熟门熟路地把行李箱推到墙边,疲累地倒在客厅的沙发里,放松而长长地叹一口气。
“你干什么?”褚凡看一眼她的大包小包问,“这刚从哪儿回来呢?”
“刚从老家回来。”陈依答道,“凡姐,我爸爸死了。”
褚凡惊呼,“什么?!”
没等她先消化这信息,陈依继续说,“我跟白祁分手了。”
“太好啦!”褚凡无缝连接地给出了第二个反应,这串起来难免叫人一愣,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赶紧补充,“我是说,你跟那个自私鬼分手,真的太好了,但是你爸爸怎么突然没了呢?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朋友啊。”
“主要是说了也没用,没了就是没了。”陈依苦笑一声。
“这话也是。”褚凡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说,“别老想着这些把自己给整抑郁了,生老病死都是躲不过的,我们也都人到中年了,是到了要一个个送走亲人的年纪,但我们这些活着的小辈,这日子,还得继续过。”
陈依点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得缓缓,别担心,我心理健康没有问题。”
“那你眼角这红得跟兔子似的,是为爸爸哭,还是为白祁哭的啊?”褚凡伸手摸了摸陈依被眼泪泡得有些粗糙的皮肤,嘴里嘟囔着,“你要为白祁哭,你爸爸在天有灵,那可叫一个憋屈。”
陈依为她的话笑了,“以后都不会为他哭了。”她直起腰来,对褚凡说起自己的打算,“现在,我最着急的是得想先找房子,可能需要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你爱住多久住多久,还租什么房子啊?你跟我干,过个两三年给自己买个房子都够了。”说罢,褚凡打开手机划拉出一张营业执照的照片给陈依看,骄傲地说,“不同凡响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霸气吗?我的目标是在明年中旬能拿出一部24集的网剧。”
陈依一边站起来活动筋骨一边说,“我可以帮你忙,但我不会再做幕前的工作了,现在叫我去演戏,我不行。”
褚凡发出一长串的大笑声,“想得美嘞你,还演戏,你自个儿出去问问,您这高龄,谁要你啊,现在就没有给中年女演员的剧本,刘晓庆阿姨还得演‘丫头’呢。”她补充,“你也不用坐班,就在我需要的时候露个脸,帮忙跑跑幕后的工作就行,我对你自有安排。”
“谢主隆恩。”陈依回身鞠一躬,心想:我对自己也得有安排了。
3
这一夜,陈依太累了,所以没有失眠,睡醒之后,她就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找了中介,重新租好了房子,然后径直前往檀香山英语培训学校。
前台小妹已经换了人,不过她还是再度见到了崔经理,当她穿过办公区时,老同事们阔别多日再见到她,一个个都瞪目结舌,面面相觑,他们猜不到她来干什么的,但是她身上的气场已经换了一个人,没有更骄傲,也没有更卑微,是一种江河湖海般的淡然。
崔经理见了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来干什么?”
陈依不卑不亢地说:“我想回来工作。”
崔经理皱起眉头,“你真好笑,当初是你自愿离职,竟然觉得我们还会给你保留职位吗?”
“我重新应聘,如果你们还愿意接收我,那我从最低级的讲师开始做起,就像当初我第一次迈进这扇门一样。”说罢,陈依递上自己的简历,“我的工作能力,在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如果你们拒绝我,那我可以去别的培训机构上班,他们会很乐意聘用我,并且直接给我安排高级讲师甚至经理的位置。”
“你在威胁我们?”崔经理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且,我是希望能够回到檀香山英语的,不然我今天就不是走到这里来,而是去新东方或是华尔街了。”陈依站起来,微笑道,“我等您的电话,我也没有太多时间,三天后没有录用我的话,我只能怀抱着遗憾之情去别的公司讨一份工作了。”
崔经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哑口无言地目送陈依的离去,最后她拨打了电话给李却知,因为陈依说的没错,她的专业实力确实足以动摇一家公司的影响力,她的何去何从与檀香山英语的未来竞争力是息息相关的。
4
离开了公司之后,陈依去超市买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看着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叹息,一切又回到原点了,但是她却没有感到消沉,因为她可以失去的已经都失去了,毁灭伴随的是重生,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重建的工作,由无到有,总是叫人感到振奋的。
她打开手机,把自己的存款全部转账给了白祁,附言:“还给你。”
完事儿之后,她把白祁拖黑了,将他的电话也加入了黑名单,她理智上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分手之后交情还在,没必要把姿态做这么绝,但她害怕自己定力不够,见到他招一招手,又像狗一样屁颠屁颠地回去了。
她要彻底地离开他,从身体到心灵,实现完全的剥落,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她不想再与他纠缠,关于对未来的打算,她又回归到了自己原本的轨道:好好工作,踏实挣钱,找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买个房子,生个孩子,度过平安而安稳的一生——对了,要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这最后一点,是她最新加入的人生安排,她是没料想到爸爸会这么快离开她的人生轨道,那以后照顾妈妈就是她的责任了。
陈依为自己做好了一顿晚饭,她打开在超市买的廉价红酒,倒在一次性纸杯里,对着窗户举杯,庆祝自己回归单身,再度取回了对自己的掌控权,小酌了两口之后,手机响了,是李却知打来的,他希望能和她就回公司再上岗的详情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