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2月下旬,马上就要进入60周岁的毛泽东,要离开北京到杭州去休假。说是休假,其实他还要在那里主持起草共和国第一部宪法。他本该马上动身,但还是被高岗的事情耽搁了。
临行前,他依照过去的惯例,提议在他外出期间由刘少奇主持中央工作。刘少奇鉴于当时情况,心情很不好。他抽着烟,只看着眼前的一块空地,说道:“主席号召全党要谦虚,我看还是由书记处同志轮流负责好。”
毛泽东也是只抽烟,不说话。在全国财经工作会议上,毛泽东是重新强调了全党要谦虚:“七届二中全会有几条规定没有写在决议里面。一曰不做寿。做寿不会使人长寿。主要是把工作做好。二曰不送礼。至少党内不要送。三曰少敬酒。一定场合可以。四曰少拍掌。不要禁止,出于群众的热情,也不泼冷水。五曰不以人名作地名。六曰不要把中国同志和马、恩、列、斯平列。这是学生与先生的关系,应当如此。遵守这些规定,就是谦虚态度。”毛泽东当时并不了解高、饶的全部意图,他只是针对会上的不和谐,讲了这一番话。言外之意,希望批评和被批评的人都能谦虚一点,维护全党的团结。但对刘少奇此时的谦让,毛泽东并不觉好。
书记处的其他人也不赞成轮流负责。
周恩来表态:“还是按以前的老规矩办吧,仍由少奇同志负责,我们积极配合他。”
“不妥不妥。”高岗有些沉不住气,把椅子往前拖了拖,力排众议,“主席的威望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代替的,我看还是轮流好,轮流吧,搞轮流可以发挥每一个人的作用。”
毛泽东说:“再过几天我就满60了。孔子说过,60而耳顺。可我觉得我还不够耳顺。今天达不成协议,下次再说吧,散会。”
这期间高岗活动更猖獗,发生了他想拉拢邓小平、陈云的事,也发生了邓、陈分别向毛泽东汇报的事。
毛泽东已初步掌握了高岗活动的情况,也进行了一些调查。一天,罗瑞卿来看望主席,问起主席的身体。毛泽东开起玩笑:“我这是政治感冒,鼻子不灵。”
“没睡好觉吧?”
“是啊。睡觉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睡在床上,一种是睡在鼓里,若不是其他同志向我反映高的问题,我还蒙在鼓里哩!”
于是12月24日,毛泽东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式决定在他外出休假期间,由刘少奇代理主持中共中央工作。那天到会的有20来人,薄一波也接到了开会的通知。毛泽东目光炯炯地扫视会场,发出不指名的警告:
“北京城里有两个司令部,颐年堂门可罗雀,东交民巷8号车水马龙。一个是以我为首的司令部,就是刮阳风,烧阳火;一个是以别人为司令的司令部,就是刮阴风,烧阴火,一股地下水。”
会场里静极了,与会者都全神注视着毛泽东,等待着他下一句话要说出的这个“别人司令”是谁,但毛泽东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了。其实与会者谁都知道说的是谁,何况毛泽东已经指明了“东交民巷8号”。
在高岗的问题上,毛泽东一直采取忍让团结的态度。早在陕北时期,高岗任陕甘宁边区中央局书记,掌握了边区的党政大权,只差军权没有到手。他虽兼保安部队司令,但这只是地方部队,当时边区的部队主要是八路军留守兵团,萧劲光任司令,莫文骅任政治部主任,政委空缺。高岗在打这个政委位置的主意,但中央研究后,认为他不合适。萧劲光对高岗也不感兴趣,觉得“这个人政治水平低,眼界却很高,计较个人得失,品质也不好”。莫文骅向毛泽东和王稼祥建议,让萧劲光兼任政委,军委同意了。高岗当政委的希望落空后,对留守兵团很是不满。1938年夏,毛泽东《论持久战》公开发表。有一天,毛泽东叫莫文骅到他的家里去。一进门,毛泽东便问:“莫文骅,你对《论持久战》有什么意见啊?”莫文骅听了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忙回答:“没有啊,主席把初稿给我,写信让我提意见,我读了两遍,认为很好,提不出什么意见,本想再看,但叶子龙同志来电话收回去了。”毛泽东又问:“你没有意见,为什么不向部队传达呀?”这问题可大了,莫文骅赶忙汇报:“我们早已向部队传达和学习了,还专门组织了学习班,至于学习效果如何,待后还有检查。”毛泽东又说:“你们做的工作为什么自己不汇报?”莫文骅一听这话便知原委。他问毛主席是谁报告的,毛泽东说是高岗。莫文骅即骂了一句:“高岗,这个坏蛋!”随后讲起他和别人对高岗的看法及军政方面发生的一些问题。毛泽东“哦”了一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在什么地方工作啊?”毛泽东说得很缓慢,声音拖得很长。莫文骅奇怪,难道主席真的不知我在哪工作?只好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在留守兵团呀!”“留守兵团在什么地方呀?”毛泽东说的话音还是很慢很长。莫文骅更奇怪了:“在陕甘宁边区呀!”“在陕甘宁边区。”毛泽东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态度严肃起来:“对呀,部队驻在边区,你们就要和高岗搞好关系,你要知道,中央的政策,高岗不点头,在边区也行不通。”莫文骅不服气:“这是要挟中央!”他走时,毛泽东送出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问:“你多大年龄了?”“30岁。”“你还年轻啊,过些年就好了。”(见莫文骅:《永不磨灭的怀念》)
那一次,毛泽东对高岗的做法没加指责。
但这一次,高岗、饶漱石坐不住了,情知不妙。
两天之后,毛泽东避开了他的政治局委员们,只是请来他身边所有的卫士,在澄怀堂乒乓球室,权作餐厅,一起吃了一顿汤面,共同度过了他的60大寿。
戎子和到中南海开会,见到毛泽东吃完饭后独自一人靠坐在房前廊道的沙发上休息。戎子和建国后就当财政部副部长,1952年他到中南海开会,会后,都在怀仁堂后面的食堂吃饭。当时许多人都觉得毛泽东很威严,不太敢坐近。戎子和是初生牛犊,什么也不考虑,就坐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见他坐过来,开起玩笑:“子和,我们今天吃的饭可全是靠你征收来的。”戎子和年轻,脑子转得也快,随即回答说:“我们还不是执行主席财经方针和征收政策吗?所以,说到底还是吃主席的饭嘛!”毛泽东也笑了,对戎子和也熟悉起来。这次,他见戎子和走过来,便招呼说:“戎子和,这次财政部对你的批评你感到怎么样?”
戎子和摇摇头:“够呛。”其实制定新税制时,戎子和没有直接参与,只是在最后定稿时才看到送来的草案。但他当时是财政部代部长,党组书记,负有领导责任。财经会议后,他受了处分,但仍保留副部长职务。他确实有些想不通,也不免有些思想包袱。邓小平担任财政部长后,鼓励他放下包袱,不要消极。
毛泽东情绪挺好,半开玩笑地说:“够呛?我看还不够呢!”
戎子和走到毛泽东身边,握了握手。毛泽东又说道:“你不要怕批评,只有好好地接受批评,以后才能做好工作。”毛泽东平静的一句话,在委屈的戎子和心里泛起涟漪。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怕主席看见,急忙扭过脸去……(参见戎子和:《怀念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