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妇人才刚放下杯盏,便见一精壮的黑脸汉子急匆匆步了进来,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这汉子苏宁倒是在西院中见过几次,每次领着医师来西院这边的都有此人,看上去和非洲人有些类似,府上的人都唤他鸿才,听沁儿说是所有聘用的下人中月钱最高的。
鸿才走到苏景跟前,忽的皱了皱眉,压着嗓子道:“家、家主,庆王府的媒婆过来了。”
周氏听说是庆王府的媒婆来了,喜得连忙从座上惊坐起来,大声道:“那赶紧请进来呀,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哪像是报喜的。”
鸿才却是摇了摇头:“禀主母,请不进来了,她已经走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几乎同时露出讶异的神情。
周氏激动的眉眼直跳:“怎么回事,为何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鸿才埋着头低声答道:“媒婆说是来替庆王府退婚的,不便再进来,只让贱奴把话带到,之后就走了。”
“退、退婚?”,周氏闻言脸色大变,急得眼冒星光,语声如波涛汹涌,一浪盖过一浪:“怎么就退婚了,怎么就退婚了?”
苏宁听到这个消息也甚觉尴尬,虽说眼下对于婚事还没有特别强烈的期待感,可冷不防被人退了婚实在是没办法接受。
而且看那周氏一副恼怒不已的神情,只怕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吓得她心脏扑扑直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苏景见状,连忙起身,一面示意鸿才退去,一面准备上前招架这发疯的妇人。
周氏跌跌撞撞的操起桌上的杯盏、碗碟气急败坏的就往地上扔,嘴里还不住大骂道:“凭什么、凭什么,三书六礼将半,此时却说要退婚,置我苏家颜面于何地?”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就凭人家是王爷,是皇亲国戚,还凭什么”,苏景扯着嗓子大喊道:“难道你想对皇家宗室不敬?”
周氏吓得顿时瘫软在地,眼中充满愤怒,一会儿看看苏宁与齐氏,一会儿又看向苏阙与郑氏,冥思苦想了一通,又开始大骂不止:“一定是赵家那泼材,一定是那泼材前几日在府外大闹,弄得满城风雨。”
“你胡搅蛮缠什么”,苏景蹲下身去,紧紧搀扶住她,不忍心的责备道:“我看你是想将整个长安城的人得罪个遍才肯罢休。”
周氏愈发觉得委屈,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齐氏拉着苏宁走上前去,却又将她藏于身后,自己弯下身去准备扶起啼哭的妇人,不料直接被她一把推开。
齐氏立身未稳,险些跌倒在地,好在苏宁及时将她扶住。
苏宁见这妇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尽是埋怨的神情,便已猜测到接下来定是要对她们母女发难的。
果不其然,周氏啼哭了一阵,立马调转矛头,把满腔的愤怒都撒到了她与齐氏身上:
“都是你们大房作孽呀,好好的一门亲事便被你们自个儿给搅黄了,也不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二房可曾亏待过你们母女,养尊处优的将你们供着,到头来你们自己又为苏家做了些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做什么贞洁烈女。”
苏宁听着她这话甚是刺耳,想要辨上几句又底气不足,可默不作声又深感憋屈,实在为难。
自打入了这苏府,她对庆王府的婚事都未曾说过半个不字,那庆王府退婚干她何事,眼下却要遭这欲加之罪,真是比窦娥还冤。
再说了,周氏独断专行,接下这门亲事前连与大房只言片语的商量都不曾有过,使出这等先斩后奏的卑劣法子,就该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今日这样的结果。
苏宁还在犹豫着,却听苏景扯着嗓子怒斥道:“周六娘,你别冥顽不灵啊,这事本身........”
“怎么着,我还不能说了,这下你们倒是称心如意了”,周氏恶狠狠的将他话打断,继续哭闹道:“为了一个没前途的泼材闹上吊自杀,要真是死了也就罢了,还活了过来,又被退了婚,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齐氏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这许久,始终不动声色,听她说起这些,眉头忽然蹙了蹙,朝着苏宁的方向大喊了句:“宁儿,为娘累了,扶为娘回房。”
苏宁本是来气得紧,但齐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去同这妇人计较,向佛之人的心性倒真是与常人不同。
凝视了眼地上的周氏,方才本还觉得这妇人即便胡搅蛮缠了些,但也算是个可爱之人,现在却只能对她刮目相看了。
上前搀扶住齐氏,刚要挪步,齐氏沉着一张脸看了看一旁呆鄂了半晌的郑氏,吩咐道:“十一娘,你也先回去吧。”
郑氏一脸茫然无措,苏景板着一张脸,同苏阙支应了声,让这幼子领着郑氏回房,她才敢跟在苏宁母女身后出了厅堂。
堂中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仍在继续:“苏家,苏家,这是要败落呀。”
“又胡说八道什么。”
随后便听见苏景大喊着鸿才的名字,吩咐叫医师的声音。
苏宁不由得打量了眼齐氏,她被沁儿、霜儿搀着,压着步子走得很慢,但也没有要回头的迹象。
但那郑氏的神态则是截然不同,心惊胆战的一步三回头,看样子是怕那周氏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待得过了道廊坊,安静了些,她身旁的苏阙忽的开了口:“母亲方才的话,长姐别往心里去,近来苏家琐事繁多,母亲也是一时心急才说出那样的话。”
听他这语气倒也不像是在奉承周氏,而是真切的在替那妇人圆说,苏宁眼下虽还不能完全将自己视作苏宁儿来看待,可也已经做不到冷眼旁观。
她与这具身体除了名字的一字之差,也就只隔着一个时代背景的不同,其他的每个层面如今都与她有着紧密的联系。
对于这位堂弟的话,无论是真心宽慰也好,还是带着试探的意味也罢,她都该小心应对着。
在她未答话之前,齐氏也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苏宁自是察觉得出她的担心,慎重的答了句:“此事本也是因我而起,我怎敢怪罪婶婶的。”
齐氏听到她如此回答,随即会心的笑了笑,没想到小女比起以前那执拗的性子已扭转了许多,竟懂得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相比起来,郑氏就没有这么聪明了,先是赞不绝口的夸赞了句:“一娘如今可真是变得识大体了”,接着满腹的牢骚就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二大娘子的不是,无非是觉得一娘与大娘子孤儿寡母的好欺负罢了,一娘与那三郎的情意整个苏府上下谁人不晓,二大娘子偏偏就敢做了这个主,活生生的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鸳鸯,前些日子看着一娘受苦,三郎在府外魂不附体的落魄模样,瞧着都让人心疼。”
这番阴阳怪气的语调,齐氏听着动容,面上却是镇定的答道:“都过去了的事情,十一娘何必再提。”
“大娘子说的是”,郑氏刚要再说便被苏阙给打断了,这小子语气里尽是指责的意味:“姨娘今日怕是吃罪酒了吧,长姐自己都不怪罪,你又何必再提起那段伤心事。”
郑氏见自己亲生的儿子如此指责自己,顿显恼怒:
“你这猢狲,田舍郎,哪只眼睛看到妾身吃醉了”,说着又是一声装模作样的哀叹:
“我也只是觉得你嫡母太跋扈些罢了,对妾身如此倒还没什么,你伯母与长姐好歹是你大伯的遗孀和遗腹女,尤其是一娘,兄长为苏家矜矜业业挣下大半个家业,也就留下这么点骨血,到头来却被逼得上吊自杀。被庆王府退了婚,你嫡母不自省己身也就罢了,反倒将怒火迁到了一娘与兄嫂身上,实在让人看不过去。”
“够了”,苏阙怒不可遏的制止道:“姨娘,你这些话适可而止,得亏是伯母与长姐不去计较,要是换作旁人......”
“换作旁人又当如何”,郑氏迟疑片刻,又是不满的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我还不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去那恶人面前告她生母的状。”
齐氏向来了解这妇人的性子,平日里被周氏压着,满腔的怒火也就能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倾诉倾诉,然而今日却与往常有些不同,郑氏后面的话大有挑拨之意,怎么听也不像是简单的宽慰。
好在她已然觉察到自己家宁儿与往日比起来已经稳重沉着了许多,或许这也是郑氏今日不甘就此沉沦下去的缘由。
趁着大家还没彻底的发作出来,她赶紧劝道:“阙儿啊,你姨娘整日里独自闷在青兰院里,唠叨些也没什么,你不必太苛责”,
说着她又瞟了眼郑氏与苏宁:“只是正如阙儿所说,如今苏家琐事繁多,这个时候不能左右离心,应该共赴时艰才是,十一娘你为苏家开枝散叶,这份功劳不管是小郎还是阙儿都是记在心里的,二房也就阙儿这一个男嗣,将来大半家业想来还是要交到他的手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阙儿,二大娘子如何对你,你也该受着些,切莫再生他念。”
“大娘子所言极是,奴家......”
郑氏默叹了声,却见齐氏脸色开始变得阴沉,悻悻的没敢再搭话。
而苏宁听到后面早已有些心不在焉,不管以前的苏宁儿是如何与那周氏争锋相对的,她全无这方面的意念。
只是听他们提起赵三郎,那张已经在自己脑海里渐渐淡忘的俏脸,此时不知为何又涌现在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