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现代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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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与木偶

我们的爱没有使罗马变得善良。

我们用我们的德行喂饱了野兽。

我们像喝醉了酒似的陶醉于祖国的伟大,然而现在我之所爱酿成了苦酒。

如果说这是一部历史剧,却又明明是非历史的、超越时空的;如果说这是一部话剧,舞台中间活动着的却是牵线木偶;如果说这是一部悲剧,剧场里时时爆发会心的大笑;如果说这是一部喜剧,看后又叫人痛苦而孤寂。

戏,是瑞士作家迪伦马特(Friedric.Dnrrenmatt)的成名作〈罗慕路斯大帝),写公元467年西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01992年秋季在北京公演,是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林兆华执导。正如迪伦马特所说:“每一部艺术作品都是主观的。”〈罗)剧由林兆华注解,既经过了林氏大脑的流程,然后再流动到北京人艺的舞台上,就把当年在瑞士打响的话剧,变成了人与木偶同台的话剧兼木偶戏。

如果迪伦马特不是在1990年底去世,如果素以怪诞着称的迪伦马特还健在,看到中国人把他的怪涎发展到更怪诞,会不会目瞪口呆,抑或是怪诞之怪诞如同否定之否定,负负得正?

人与木偶同饰一角大幕拉开后,一个人行天桥像报纸的通栏大标题似的横跨舞台。天桥上走着牵线人,天桥下是木偶们的活动区:西罗马帝国皇帝的别墅。演员一式两份。譬如皇帝,既有木偶的,也有演员扮演的。木偶们穿着想像中的西罗马的戏装,站在木偶活动区周围的演员穿着流行的T恤、家常的短裤、今天北京的旅游鞋和昨日北京的圆口里布鞋。顶多肩上披一块布,给人古罗马斗篷的联想。没戏的时候,演员随意地取下“斗篷”坐在舞台两侧观众看得见的地方。这不是存心嘲弄历史么?让历史嘲弄过的人如今也嘲弄起历史来了?也行,越是曾经宗教般虔诚的人,越是由盲从转入执着的思考。越是在荒诞不经的形式下,越是可能包裹着一颗认真、真诚的心。

木偶与真人同步演一个皇帝。饰部下的演员急急前来启禀皇上,刚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木偶皇帝要禀报,想想可不对劲儿,又绕着木偶戏台外围走到真人皇帝跟前才开口。真人皇帝要离开时,先对木偶皇后说咱走吧,再用手轻轻把木偶一托,天桥上的牵线人便把木偶皇后拉了上去。牵线人本毋需演员帮忙,这里不过是想强化观众对木偶的注意。

懂得真理的,却选择了暴力导演处理好像是想使观众远距离地、客观地观察西罗马象征性的历史的演变。然而观众竟是渐渐地入戏了。凯撒.鲁普夫的上场把奴隶制的西罗马与20世纪90年代重合在一起。鲁普夫是裤子工厂主,世界商号的大老板,钱多得想买下西罗马。导演选择的这——角色的演员特别胖,整个儿一个春风得意的北京大款(指有钱的个体户等)。他光脚穿黑布鞋,宽大的粉红T恤中间,是一大圈洋文。肩上连“斗篷”也不用。越有钱越自信越可以不修边幅不经意。尽管如剧中台词所说:“有裤子的地方,就不会再有文化。”但是有金钱的地方,就有随心所欲。迪伦马特曾经慨叹:“西德确确实实是把东边领土买下来的……西德根本不需要进行军事战争,因为联邦总理只需要掏出他的支票簿。”荒诞永远伴随着虚无。罗慕路斯大帝对他的骑兵队说:“现今的时代已经使你的英雄行为变成了一种故作姿态。”

皇帝的出场给人一种傻瓜的假象。直到第三幕,真人皇帝与木偶皇后演对手戏,当然,扮皇后的演员在一旁时站时坐地为木偶配音。就在这场戏中,展现了皇后世俗的功名心与皇帝的人性。皇帝穿着今人穿的毛巾睡衣与海绵拖鞋,木偶皇后穿着造作的西罗马戏装。‘人演的皇帝说着人话,被功名心操纵的木偶皇后说着利欲熏心的鬼话。罗慕路斯大帝说:“我们的爱没有使罗马变得善良。我们用我们的德行喂饱工野兽。”我仃像喝醉了洒似的陶下一场又变成哈姆雷特。虽然哈姆雷特长叹:“这是一个颠倒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振乾坤的责任。”而林兆华对这位王子也不理想化,认为王子一旦坐上王位,也可能变成丹麦国王克劳狄斯。

话剧兼木偶剧的〈罗慕路斯大帝〉呼唤人们摆脱那操纵自己的不明超然物。“面对自己,这是现代人所能具有的最积极、最勇敢、最豪迈的姿态。”

林兆华如是说。也许,以探索戏剧闻名的导演林兆华,在罗慕路斯式的荒诞下,是哈姆雷特式的孤独和求索。